“瞧小世子这眉眼,多像王爷!”产婆笑嘻嘻的恭维道。
襁褓中的孩子已经不哭了,闭着眼睛,嘴巴无意识的一动一动的,像是在吮吸着什么。
丹心从产婆身后凑上来,连连摇头道:“哪里是像王爷,分明更像娘子!瞧这眉毛,瞧这灵巧的鼻子,这小嘴儿,都像娘子!”
丹心声音不小,产婆抱着孩子,双手都占着,唯有用脚尖轻踩了她一下,提醒她说好听话。人家生了孩子都是忙不迭的赞孩子像父亲的,以讨得家里男主人的欢喜。哪有上来就说孩子像母亲的?这丫头真是不灵光。
丹心被产婆踩了一脚,还未反应过来。
便听得王爷连连点头而笑,“像昕儿,是像昕儿!这般好看,这般细致白皙,可不是像昕儿么!让爹爹来抱抱,爹爹抱!”
他说着伸手上前,可他胳膊又长,手又大,自信满满,似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难事儿,此时面对着这个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却是急出了一身的汗,左挪挪,右动动,就是不知该怎么上手。
在双手碰到孩子那一刹那,他忽而心下感动,鼻头有些酸,眼睛里也涨涨的。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昕儿的孩子。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永远的失去她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曾几何时,他以为他这辈子会孤独老去,没有人相伴,更不敢奢求孩子……
不想上天如此厚爱,让他竟然在冥冥之中又遇见她,又寻回她,又求得了她的原谅。以修成结发的夫妻。
“昕儿,你看看。”方琰终于牢牢的从产婆怀中将孩子接了过来,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僵硬,但他抱得很牢固,两只大手,几乎将孩子整个托住,“你看看,这是咱们的孩子!”
沈昕娘疲累的点了点头,“真好看。”
方琰连连点头,“像你,好看!”
沈昕娘咧嘴轻笑,“你怎么回来了?宫里的事情忙完了?”
方琰摇头,“还未,我回来看看你,看看孩子,这便还要进宫去。昕儿多多包涵,照顾好孩子!也照顾好自己!”
沈昕娘点头,“放心。”
方琰见她似是累极,但并无不妥,孩子也十分健壮可爱。产婆一再保证王妃和孩子都是分健康,生产十分顺利,没有被太大波折,叫他安心,他才恋恋不舍的将襁褓中的孩子交给产婆抱着,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宫中而去。
方琰还未回到朝会殿中,便有宫人躬身在宫门口等候他。
“王爷,圣上在勤政殿等着您。”宫人上前说道。
“勤政殿?”方琰略有些意外。
“是,大臣们都已经退朝回去了。朝会散了,圣上便去了勤政殿,王爷也快些往勤政殿去吧。”宫人躬身回禀道。
方琰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宇微蹙,快步往勤政殿而去。
勤政殿里头静悄悄的,唯有殿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扰得人心头有些烦乱。已经西陲的阳光透过殿门,落进殿中,将殿中玉立的少年,影子拖得长长的。
“圣上。”方琰跨入殿中,拱手唤道。
那明黄身影的少年,立着没有动,不知为何,那身影透出一股倔强无奈和萧索的感觉来。
方琰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圣上一个背影而已,他怎会就涌出这么多的感觉?
半晌,小皇帝没有动静,方琰开口道:“圣上,朝会已经散了?”
那关于突厥使臣的争论,可有定论了?
忽闻小皇帝长叹一声,“只读书,有什么用呢?叔叔,你请个能教我武功的先生来吧?我听闻如今的草堂书院里,就不止让学子们读书,也教学子们习武,就连文弱的书生如今都不再文弱,便是碰见歹人也能比划两下。果真是有用!叔叔也给我请个厉害的先生吧!”
小皇帝并没有转过身来,仍旧是负手背对着方琰。
方琰有些诧异,帝王习骑射功夫,并不鲜见,只是圣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的?莫非自己不在宫中那一段时间,宫里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圣上怎么会突然有这般想法?”方琰问道。
小皇帝这才转过身来,略带些稚气的脸上,竟有些委屈,眼眶也有些红,看见身形颀长的方琰,便忍不住扑上前来,紧紧攥住方琰的衣衫,“叔叔……我是皇帝,他们却欺辱我……根本不将朕的话当成一回事!叔叔,我让你失望了……”
方琰有些莫名,小皇帝的话,他此时委屈,欲哭无泪的神态,都叫他很是莫名。
“圣上莫要生气,出了什么事,慢慢说,臣定当为圣上想办法。”
“他们说,叔叔连妇人生个孩子,都紧张的不行,担忧不已,说叔叔不过是个妇人怀中的懦夫!说叔叔主张议和,乃是妇人之仁,妇人之见,不是忠君爱国之忠臣!说我大梁不应当如此没有骨气,没有骨血。”小皇帝怒道,“他们不听朕言,竟……”
方琰心中似乎漏跳了一拍,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却又希望自己没有猜对。
“他们又请回突厥使臣,并当朝杀了来使,说大梁绝不退缩,绝不接受议和!大梁只接受投降,臣服。”小皇帝鼓着嘴说道。
方琰哼了一声,浑身都有些泄力。既如此,他还忙着进宫做什么?在家里陪陪昕儿,陪陪他刚出生的孩子不好么?管他朝堂如何,朝政如何?他们不是能打么?他们不是自视甚高么?就让他们打,看这般打下去,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主张战死的就是忠臣?主张议和的就是奸臣?就是贪生怕死的懦夫?愚蠢!无知!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纵观全局?伤敌一千四损八百,就是对大梁有利,对百姓有力的决策么?这一干的蠢货!
方琰阖
目,以平顺气息。
小皇帝看着他,半晌才又开口说道:“他们就是看叔叔不在我身边,欺负我年纪小,不将朕放在眼里!臣大欺主!叔叔教我功夫,我倒要看看,日后谁还能不将朕放在眼里!”
方琰抬手理了理小皇帝有些散乱的珠冕,用极尽平缓的语调说道:“并非什么时候都是武力说了算,不过圣上要习武倒是好事,臣会为圣上寻合适的先生的。”
小皇帝连连点头,“动手的就是谢将军,仗着他年纪大,从父皇那会儿就得倚重,是三朝老臣,就不将朕放在眼里,着实可恨,朕将他记在心里,待日后再慢慢同他算账!”
方琰抿唇点了点头。
“叔叔,既如此,议和的事情,是不是就没有可能了?”小皇帝问道。
方琰轻叹一声,“且看看吧,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如今全靠虞将军前线作战,且等虞将军的书信送回,再谋后续吧。”
小皇帝点头,“那沈娘子如何了?叔叔回来了,沈娘子是不是已经平安生产了?”
方琰虽心头不甚畅快,脸上却不由带出些轻松来,连连点头,“是,谢圣上关心,她们母子均安。”
小皇帝叹了一声,勾着嘴角笑起来,笑容不大,还有些酸涩,“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可心安了。”
方琰闻言,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小皇帝。心安?圣上这词,用的可有些莫名了。
“既如此,叔叔便先回府上去吧。使臣已杀,边疆战事一时难歇,军饷粮草调度,还需操劳,叔叔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小皇帝说道。
方琰颔首,拱手退出了勤政殿。
不曾想他不过离宫的片刻功夫,谢将军就利用这时间,破坏了议和之事,且还杀了使臣。
谢将军也真是果敢之人,如今这局势,只要议和的使臣尚在,便还有扭转的余地。可他挥手将使臣斩杀,那便连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斩杀突厥的使臣了。想来势必惹恼突厥人。说他是懦夫,说他贪生怕死?他远在京城,又不是在前线,突厥人再厉害,想要攻到京城,也不是朝夕之事吧?他何来的贪生?何来的怕死?那些远离战争,高坐庙堂之上,不看前线不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奋战,对抗,捍卫大梁,开疆扩土,至死不渝”,将漂亮口号喊得响亮的人,才真真是可恶至极。且让他们上前线,上战场?只怕跑的比谁都快。
方琰皱着眉头回到府上。几番奔波,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门前都挂起了灯笼。长长的游廊,被灯笼昏黄的光照的影影绰绰,似明似暗,好像一切都在灯烛之下,可一切又模模糊糊,迷人眼眸。
方琰皱眉立在院中,看着游廊,愣了片刻。是不是他遗漏了什么?有些东西,是在灯光下,却又在灯恰恰照不到暗处,他应当看到,却没有看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