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他……”迪古乃忽然出声,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我问:“怎么?”随即反应过来,转过身子,面对着泉水无奈道:“你别担心,他如今……大抵是死心了……”迪古乃沉默了几秒,双臂环住我的腰,口吻带着几分无助和悒郁,“纵然是娶了桃萱,我也不能放着你不管——”
“不要!”我打断他,胸口微微起伏,气息有些不稳。迪古乃不再多言,把脸埋在我的发丝间,发出一声暗哑无奈的喘息。
“我并不计较名分,不在乎所谓的嫡庶之分。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爱你,不愿被外人打扰……”我轻声诉说,迪古乃吻上我的唇,唏嘘道:“你的想法,总是这样特立独行。”
我不语,侧脸回吻着他,待到情浓时,却不想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我顿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从他怀里直起身子。迪古乃笑道:“这太阳还未落山,怎的就饿了?”说罢牵着我朝马儿走去。我嘿嘿笑道:“我也不晓得,最近食欲好的很。”
他顿住脚步,侧身打量我几眼,“如今气色是比从前好多了,以后要好好调理身子,多对自己上点心。”
我点点头,又想到一事,道:“拓雅和木普尔也该成亲了吧。”他又是沉默,我心微叹,只好紧紧抱住他,“反正花涟和泰阿丹也要成亲了,我想让他们一起办,图个热闹,行吗?”
迪古乃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做主就是了。”我喜道:“那就交给我了,到时候你可不许说三道四的。”
转眼已是十月天,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下。幸而喜事将近。人人心中皆是翘首以盼,并未被这寒冷的天气影响到丝毫。
暖和的屋子里,我、秀娥、花涟、拓雅围着火盆而坐。两个准新娘剥着香喷喷的糖炒栗子。我和秀娥则在忙乎着她们的嫁衣和盖头。拓雅往我嘴里送了一个栗子,好奇地问:“你说到时会来几个新玩法,怎么玩呢?你可别玩太过了。木普尔的脸皮可是薄的很。”
我边嚼边道:“晓得晓得,不会把他弄哭的。你放心。”心中暗笑,从小到大参加过的婚礼倒是不少,就是没闹过洞房,也没亲眼见过别人是如何闹洞房的。不过在婚宴上,司仪通常会和新人们玩些小游戏,我就直接照搬过来,好好“伺候”他们。
“这屋里可真暖和。”厚厚的毡毯被掀开。系着碧色斗篷的玲巧怀揣着东西进来了。小丫鬟们忙上去帮她脱去斗篷,我吩咐道:“快上些热茶来。”说罢又拉她坐下,把暖袋递给她问:“今儿下雪,怎么还过来了?”
“呆在府里也没什么意思。”玲巧脸上滑过一丝落寞,我心下感叹,她这么年轻就要守寡,膝下也无子嗣,平日里定是寂寞难言了。我也曾劝过她改嫁,但她不愿意,这也倒叫我又惊诧又欣慰。看来她对完颜宗翰。真的是有爱。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望着拓雅、花涟笑说:“这是我亲手做的新鞋,按你俩尺寸来的,快来试试。看合不合适?”
我拿起一只绣着鸳鸯的红鞋赞道:“还是玲巧手艺好,瞧这两只鸳鸯,都能看出公母呢。”
几人“扑哧”一笑,玲巧接过我手里的红盖头,打量几眼道:“不错,比以前进步多了。”
我本就有些累了,她这一来,我更是不想绣了,便笑道:“你看看哪里需要改改,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可是累坏了。”拓雅嗔我一眼,不满道:“你这半途而废的,当初不知是谁夸下海口,这会又不耐烦了。”我弹了一下她脑门,威胁道:“你若再说,婚礼当日,我一定不放过你。”
她作势要来掐我,外头忽有小丫鬟道:“沈王府里来人了。”我眉头微蹙,扬声问:“有什么事吗?”她回道:“送了些上好的炭,还有不少蜡烛。”
秀娥起身道:“奴婢出去看看,外头冷,娘子就不要出来了。”我点点头,道:“那些下人们大雪天里过来也不容易,去拿些散钱打发了他们,再请人家进屋里坐坐,烤烤火。”
拓雅趁空坐在我身旁,拿肩膀撞了我一下,“瞧你面子真大,堂堂都元帅这么惦记着你。”我剥着栗子壳,嘴上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只要吩咐一下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抿嘴笑道:“得了,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迪古乃可是个醋坛子,我岂会不晓得那兀术喜欢你。”
我奇道:“什么意思?”她嘿嘿笑说:“上回我随他和木普尔来看你,途中遇到兀术的扈从,正从你这儿赶回城。迪古乃当时脸色就暗了下来,再骑马时,都快要把马鞭给抽断了。可是苦了那匹马儿了。”
我嗔她一眼,低头时敛了笑意,默默的吃着嘴里的栗子。
想了会儿,我起身出门,秀娥正指挥着来人们把东西往柴房里搬。我找到领头的,轻笑道:“大雪天过来,真是谢谢你们了。”他摇头道:“姑娘太客气了。”我接着说了一句:“回去后,你跟你们家王爷说,以后就不用再送东西过来。麻烦不说我这里也不缺,多了会浪费的。”他点点头,我又叮嘱了一遍,才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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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古乃来时,带了一匣子珠宝。
我随手拿起一支红宝石玫瑰金簪,不好意思道:“其实寻常饰物就行了,这样贵重,她们反倒会不自在的。”他坐在床边看我给拓雅绣的红盖头,头也不抬的笑道:“你这话就错了,拓雅定喜欢得很,她那个小财迷,可不是见着宝物两眼就放光。”
这倒也是,想当年她还在雍古城骗了那么多宝贝呢。不过早就在汴京给花完了。
我见迪古乃看红盖头看得出神,走过去笑问:“如何?”他淡淡一笑,把红盖头放在一旁。拉着我坐在他腿上,“好看,以后……不要再给别人绣红盖头了。”我微微一愣。想到后世,人们经常说当伴娘超过三次就嫁不出去了。如今我前后给人绣过两次红盖头。也算是当了两次伴娘了。
他神色伤感,我心里也不好过,轻轻抱住他笑道:“好,以后只给你绣香囊。”
彼此相拥了一会儿,我摸着他的下巴问:“最近在忙什么?别太累着自己了。”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还不是那些事,合剌如今愈发信任我。每两日都会召我入宫,大事小事一箩筐……”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隐忍,合剌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无疑是迪古乃心头的恨。而他如今,还要日日面对着合剌,陪着笑脸,陪着玩乐……
正心疼着他,迪古乃忽然紧紧搂住我,冷不防的说了句:“别再和兀术来往了行吗?”我一怔,随即笑说:“我出宫后他就来了一日。自从我和他说白后,他就没再来过了。”
他不悦道:“前日还来了几个下人。”我哑然失笑,还真被拓雅说中,迪古乃可真是个醋坛子。我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我已经让那些下人们带了话给兀术,叫他以后不要再送东西了。”
迪古乃还是不说话,我抬头摸上他的脸,假装生气道:“怎么你还不满意?”他盯我一眼,启唇道:“你不在我身边,我终究难以真正放下心。”我心中无奈,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是想把我娶回家,不抓在自己手里,他始终觉得不是自己的。
现在虽然形势比从前好,合剌不会再为难完颜宗翰的家眷了,如今我也重获自由身,不再是旁人手里可以交换的价码。可现在离我出宫还不到半年,若这么快就嫁给迪古乃,难保合剌不会存有疑心。那迪古乃好不容易做下的功夫,也可能功亏一篑,又损了君臣关系、兄弟情谊。更重要的是,我远还没有,做足准备,去和另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我却不能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只好敷衍道:“你先把和桃萱的婚事办了再说。”他眉心微蹙,脸上浮起一抹厌恶之色,转而又盯住我问:“颜歌,你不吃醋吗?不生气吗?”
怎会,我可是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还要小心眼。只是,我吃醋又如何,生气又如何!
我伏在他肩头吃吃一笑,“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动不动就吃醋,讨厌得很。”他捏著我的腰,低头吻上来,“我就是喜欢吃醋……你若不想把我逼疯,以后就谁也不许见,连乌禄、孛迭也不可以。”
“他们不在上京,我想见也见不了啊。”我一面推他的脸,一面笑说。我和孛迭已经有五年未见了,时间还真是快,也不晓得他如今是何模样了。
“做什么呢?”因为身子突然被他推到,我急忙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迪古乃欺身而近,“方才脑子里在想什么?想的可是别人?”我否认道:“才没有呢。”心想他怎么就看出来我刚刚在想别人呢,太厉害了,以后可是对他撒不了谎了。
“敢跟我撒谎,定要好好惩罚你。”迪古乃轻轻咬住我的耳朵,舌尖像小虫一样滑过我的耳廓。我颤声笑道:“我错了,你别闹我了。”他沿着我的耳朵一路向下,最后来到胸口,试图用嘴巴解开衣扣。我急忙制止道:“你别……这么晚了,赶紧回城去,城门可不会等你。”
“今晚就不回去了。”他埋头低笑,飞快的解开了衣扣。我哭笑不得,他真是轻车熟路,却还是按住他的手,摇头道:“你不是说合剌最近病了吗?明儿早上你还要进宫侍疾呢。”心想他不是一向不在我这儿过夜吗,怎么今儿又忘记自己当初说的话了。
迪古乃抬起头,双手撑在我脑袋两侧,“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疑问道:“什么事?”
他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笑道:“等她俩的婚事忙完后,你就去我那儿住。然后我再另寻一处住宅,供花涟他们住。多余的下人、侍卫们也都遣散了吧,好不好?”
我微感疑惑,问:“为什么,住这里挺好的呀。”
迪古乃轻咳一声,正经道:“这样一来,其他人就永远找不到你了。”
还是在吃醋啊!
我给他正了正衣领,漫不经心道:“不好吧……再说你又不是一直在庄子上住着,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城里,到时只留我一人……”心里开始微微动摇,住在这儿,确实有可能再次被卷入纷纷扰扰中。远离从前的世界,或许是件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完颜宗翰在的时候,我认识的人基本上都是和他有关,除却乌禄和孛迭这些小辈。如今完颜宗翰不在了,和秉德、希尹他们再来往也没什么意思了,反而看到他们,又会勾起伤心的回忆。
“那就嫁给我!”迪古乃蹙眉,面色不悦,“反正给你两个选择,你必须选一样。”我无奈一笑,迪古乃黑眸牢牢注视着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伤痛和害怕,“颜歌,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不把你拴在身旁,难保以后不会再生变故,我不能再冒这个险了……答应我好吗?我一定尽量抽出时间过来陪你……”
也许那年入宫前和他说的一番话,确确实实把他伤的体无完肤。那一次,是我抛弃了他……如今看来,他大抵是心有余悸了……
我心疼的望着他,低低道:“你真的……这么害怕失去我吗?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不再年轻,不再漂亮——”
“你是谁?”迪古乃突然出声打断我。
“我……”我一时语塞,我是谁?我是颜歌宛?我是颜歌?
“是谁曾经想要办私学?是谁曾经傻傻的登台唱曲?是谁曾经赤脚跳了一支奇怪的舞?是谁曾经掉进雪坑中?是谁让我为了她有了和大虫搏斗的勇气?是谁让我为了她跑遍大半个中原痴痴的寻找……”迪古乃语气激动,黑瞳熠熠生光,我鼻头一酸,捧着他的脸哽咽道:“是我,是我……”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说方才的话?”
“我不说了。”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忘了吗?当年我说过,我不能没有你……现在,我依旧不能没有你……”
我连连点头,抱着他流泪,“我答应你,我不再犹豫,不再踟蹰……以后,我也要好好的爱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