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府的庭院里, 白执正拿着小花洒和小铲子侍弄花草。
盆里栽着一株兰花,粉白的花苞将开未开亭亭玉立,倒是跟花主人身上的气质完美吻合。
素衣染雪, 其上若隐若现的银线绣纹平添了几分雅致。
“花里胡哨?”
听到君玄从巫云山学来的话, 他嘴角微弯, 浇水的动作仍旧从容, “他真这么说的?”
阳光洒上他的银发, 流转生光,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晒得微微泛红,通透得像是块上等白玉。
君玄盯他一会儿, 问:“你难道就不伤心?”
白执笑而不语。
君玄忍不住走上前跟他强调,“九叔, 这三千盏明灯可都是你一盏一盏亲手扎的啊, 现在却被人说成是花里胡哨。”
“没水了。”白执把花洒塞到君玄手中, “去添点儿水,水缸旁边好像还有点些肥料, 一并帮我拿来。”
君玄似乎不满意白执的反应,粗鲁地一把拽过花洒,随便灌了半瓶就回来了,“骗你的,他其实没说什么, 只让我给你捎来这个。”
说着, 掏出了一张折叠工整的纸条。
白执动作一顿, 搁下铲子擦干净手才接过来, 见是一张字据:
“今巫云山狐族向白执帝君借金叶子一箱, 文房四宝五十套,经典藏书一百套, 承诺以三百年为期,三百年内狐族百姓收获粮食、锦帛等,分出三成用于偿还债务。”
是胡说的笔迹。
用的亦是大秦的字体,落款处还公事公办地盖了个狐王府的专属小红戳儿。
君玄伸着脖子好奇地往纸条上瞥了瞥,问:“他到底写了些什么,路上我看了半天都没看懂。还有那灯,一条条的尾巴上你搁了什么甜言蜜语给狐狸,才哄的他终于对你有了回音?”
白执仔仔细细地将纸条重新折好收了起来,笑叹一声:“他这不是回音儿,他是真的实在没办法了。
“狐族如今正是最需要用钱的时候,可他心气儿傲不愿向人开口,本帝这时送钱过去,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君玄道:“以前送不也没收?”
“这次也不算白收。”白执有点儿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他跟本帝打了借条,承诺用狐族未来三百年的收成还债。”
君玄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这个胡悦——其实他以前也跟你打过借条,只不过我没拿给你。”
“嗯?”
白执扫他一眼。
君玄尬笑两声,“您那时不心情不好嘛,我怕刺激到您呵呵。”
白执神色一松,笑了笑,“也罢,过去的事本帝就不追究了。不过,以后倘若他再给你什么东西,你都记着原封不动地交给我。”
“真是够了。”君玄哼了声,“为你好你还不领情,我再不想当你们俩之间的传话小天使了,以后有什么话你们都自个儿当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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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儿君玄跟白执两个还有心情互相调侃。
殊不知在另一头的巫云山,有人放了把火,径直烧到了他们两家的后院里。
之前提到,昔日好友一个个都成了亲、抱了娃儿,爱□□业双丰收,转眼只剩了胡说跟云察两个还单着。
胡说一千四百岁,云察一千五百岁,都老大不小的了,搁在妖族按平均年龄看,这岁数就算还没当爹起码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偏偏他俩半点儿动静没有。
鹰族的长老们见君玄跟鹰王府走得近,曾专门问过云察两人有没有那个意思。
云察还没回答,十三长老先替云察答了,说:“不管有没有这意思,成亲这事儿都不能由咱鹰族先提出来。你们想想啊,咱们妖跟神比,本身就矮了一截儿,要是咱再上赶着向君玄提亲,以后咱们王就算嫁过去,别人也会说咱们是高攀。”
十一长老说:“谁说的咱妖要比神矮一截儿?这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
于是乎,明明是为了商量云察的婚姻大事才召开的族长会议,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神族”与“妖族”哪个才更高贵的辩论大赛。
十三长老是正方队长,十一长老是反方队长。
两人各带领八位鹰族长老,从早晨吵到晚上,又从晚上吵到了早上。
云察不堪其扰索性由他们去了,独自出门去狐王府找胡说叙旧交心。
一番促膝长谈,不觉已过了三日。
三日后回府。
无启殿上,只见五长老揪着七长老的耳朵,八长老缠着三长老的头发,十一长老插着十三长老的鼻孔……
四长老抱着五长老的臭脚。
任云察平日里再怎么冷静,此刻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轻咳一声,还得时刻维持王的风度,假装云淡风轻,“那个……诸位王叔讨论出个结果没有?若还没有,你们继续。”
说完立马转身开溜,就怕被这帮啰啰嗦嗦的老人家逮住问长问短,到时候让他怎么答?
胡说本想安慰安慰云察,哪想两族的长老像商量好了似的,狐族以七叔公为首,连夜把他堵在了议事殿——
逼婚。
“鼠王才只比您大了五百岁,现在人家孙子都快出生啦。王,您是不是也该抓紧考虑考虑?”
胡说被这架势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七叔公,鼠族的繁衍能力有多强您知道,您不能拿我跟他比。”
“行,咱不比鼠王。但夫党也只比您大三百岁,人家现在也已经订了婚。还有宿莽跟清白,人俩儿在你闭关的时候就把酒席办了,请了好几百桌呢。再说巫咸跟……”
再说下去可就没边儿了,胡说赶忙制止,道:“本王立志让狐族复兴,狐族不兴,本王绝不成婚。”
五长老笑:“想咱狐族复兴容易啊,白执帝君对您又好又有钱有权的,只要您跟了他,还不……”
胡说微微眯眼,语气有了点儿冷意,“让本王说多少次,本王跟白执之间毫无干系。”
五长老被他的眼神慑住,顿时噤了声儿。
“欠帝君府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记住,我们狐族跟帝君府绝不会有什么联系,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好,好吧。”
长老们欲言又止,尽管舍不得白执帝君这根超强大腿,但也没必要因为这个惹得自家王不开心,胡说是他们从小看着长起来的,其实他们也是想为他好,怕他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
八长老想了想,提议道:“最近几天,三界好像要联合办一场相亲大会,无论是人、妖、仙,还是神、魔、鬼都可以参加,要不……我们也去给您报个名儿?”
胡说:“……”
他不说话不做表情,摆明了不高兴不想参加。
偏偏几位长老都不能意会到这一层,就此“相亲大会”又展开了一番讨论。
“我想起来了。”五长老露出恍然的表情,“是有这么个事儿,是两千年一次的传统,届时会从三界中邀请五十名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女相处三个月,培养感情什么的,指不定就看对眼儿了,成就一段好姻缘呢。”
四长老说:“要报名得尽快,我刚算了一下,今晚就要报名截止了。”
八长老拉了五长老往外走,道:“走走走,赶快去给咱家悦悦报名,我都等不及要抱重孙子了。”
“……”胡说无语地抚了抚额头。
刚被吵得头疼,等人走远了才后知后觉,赶忙召人回来,“七叔公八叔公五叔公你们回来,我不参加,我……云察,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快别提了!”
云察满脸黑气地进门,“狐狸,你听没听说最近有个什么相亲大会?我爹娘从漓洲那边儿捎了书信回来,让长老们给我报名参加,你说这算什……”
说着说着,突然见胡说也露出同病相怜的哀怨表情。
“你……”想起刚刚着急忙慌跑出去的几位叔公,他问:“不是吧,难道你也被逼……”
“我得先去拦住他们,回来再跟你细说。”胡说道,拔腿跑了出去。
之所以用“跑”而不是“飞”,是因为他仙筋已除,即使闭关百年养好了皮肉伤,由于没了仙筋仙骨会变得与凡人无异,也必须得重新修炼才行。
如今他浑身上下不过一百年的修为,还是闭关的时候重新修炼的,弱得很,根本飞不动。
好在几个老人家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也没走多远,最终还是被他给追上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不想参加,几位叔公突然朝他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胡说忙去搀扶,“几位叔公快快请起,悦儿怎么说都是晚辈,承不起您诸位的大礼。”
“王不答应选妃,我们几个老头子就不起来。”七叔公道,“老狐王将您托付于我等,我等要看着您成家立业才算对他有个交代。”
五长老附和:“是啊,您要看不上白执帝君我们也不逼您,但选妃立后是迟早的事儿。”
七长老补刀:“您都多大啦,再过几年就一千五百岁啦。在咱们狐族,谁要是到了一千五百岁还没嫁人的话,传出去准要被人笑掉大牙。您是狐族的王,绝不能开这个先河立这个规矩呀。”
让族中辈分最大、资历最高的九大长老给他下跪,传出去才真的会被人笑掉大牙吧。
旁人肯定会说他胡悦,刚登基做了新王就翻脸无情,不懂得尊老爱幼。
胡说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起来吧,我去,我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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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巫咸的话说,胡说跟云察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个难兄难弟背井离乡,远赴海之角的一处神域,参加劳什子相亲大会。
到了地方才发现,此会大有名堂,竟然在三界各地都设了云幕,参会人的一举一动在任何一个角落被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到。
借用人界一个赶时髦儿的词,叫做“全程直播”——
君玄能看,白执自然也能看。
如五长老所言,报名参会的有人神魔各族,而且都像他和云察一样是有家世背景的,不是王室贵族就是商业巨亨,要么就是在文艺或者品貌上惊才绝艳的。
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姑娘清丽脱俗娇俏可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公子风华绝代一表人才,吟诗作赋能文能武。
地点选在一座清新雅致的园子里。
种了树,栽了花,蓝天白云彩霞,小桥流水人家,景致比美轮美奂的仙界也不遑多让,当真是人间胜境世外桃源。
包括胡说在内的五十名……姑且称为嘉宾吧,刚一亮相就收获了来自三界的强烈追捧。
举个小例子。
人间某处的胭脂铺中,几位姑娘正对着云幕中闪过的男嘉宾们露出娇笑。
“刚刚过去的白衣公子好俊哪~旁边的青衫少年也好可爱~”
“这魔族的少主邪魅狷狂爱死我了,咦刚刚自我介绍的是妖族的公主吗,他俩好般配哦~”
“啊啊啊快看快看那个狐王,天哪,三界中怎么会有怎么美的人儿啊,竟然比小姑娘还好看,关键是还一点儿都不娇气。”
“快听听他叫什么名儿,胡……胡悦,欸长得好看的人连名字都这么好听吗?”
“快看他旁边那个,虽说气质有点儿冷吧,但是是金色的瞳仁欸,好帅好帅!我可以!我真的可以!求苍天赐我一个跟他一样的夫君吧!”
“我去,胡悦竟然对着鹰王笑啦,两个冰山美人相视一笑,这是什么神仙走向?”
“那完蛋,你要失恋了,他俩八成是一对儿。”
……
这才只是人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发生的,三界中类似情景多不胜数。
每位观看相亲直播的人心里都有自己喜欢的一个,或者说是,一对儿。
而其中,胡说跟云察因为自身条件本就不差,又常同进同出,因此获得了最多人的喜欢,还被戏称为“茶壶cp”。
相亲大会的主办方见刚第一天“茶壶cp”就极为火爆,干脆拿他俩当宣传的噱头,每次云幕上都尽可能多的截出两个人的互动。
到了晚上选房间,甚至还刻意将他俩安排同宿一间。
本来嘛,五十名嘉宾只提供二十五个房间,不就是逼着人家同居?
按照规定,跟谁一个房间不跟谁一个房间,由各位嘉宾互相递纸条儿,自行互选决定。
因此,胡说和云察刚进这院子时,行李还没来及搁下就被一群人围住往身上塞纸条儿。
起初他俩还莫名其妙。
后来得知规则,原来被谁塞了纸条晚上就要跟谁同睡,美其名曰“培养感情”,吓得他俩赶忙牵起了彼此的小爪爪。
胡说:“咱俩凑一对儿吧,你身上是哪儿我没见过的,睡一起也无妨。”
云察点点头,“我觉得,你这主意甚妙。”
于是,当晚云察牵着胡说的手,把两人的行李合到一起拿进了一间只有张单人床的客房里。
关了门,熄了灯。
门外是一众分外眼红的嘉宾,他们有的喜欢狐王的清丽高冷,有的喜欢鹰王的凌厉孤傲,又都求而不得。
最终只能在主办方的安排下,随便选了名同伴去睡觉。
没关系,小纸条儿每天都可以重新塞的,今天没塞上,明天就再接再厉嘛,总之誓要睡到两位男神……哦不,是男妖王。
而此刻。
君玄跟白执像两座望夫石似的,正守着云幕看直播,眼见着胡说只着了件薄薄的中衣就钻进了被窝,而云察则正在脱鞋。
脱鞋的时候,随手熄了灯。
云幕随之一暗,瞬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云察的说话声:
“狐狸,咱今晚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不穿衣服睡觉?”
“咳!”白执呛了口茶。
君玄原地跳了起来,“九叔这你还能忍,反正我是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