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尊石狮子威严地矗立在朱红九环门的两旁,炯炯的大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墨儿一下了马车便舞动着双手想向石狮子扑去,让一旁的长安哭笑不得。
门房看了他们半晌,觉着有些眼熟,但又不敢笃定,直到襄儿大气地上前一站,招呼道:“快去禀报老夫人,就说京城沈国公府家的表小姐到了。”
“是!”
门房先是诧异,接着便含着惊喜地猛点头。
长安笑了笑,那种近乡情怯的紧张之感随即而去,有丫环热情地来接了她进去,坐在正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交叠在身前,含着一脸笑意看向来人!
“我的儿!”
苍老的声音压抑不住颤抖与喜悦,一位满含激动的老者已是出现在了正厅口,被丫环搀扶着跨了进来。
她着一件簇新的深栗色圆领对襟通身长褙子,褙子下是一条细棉夹袄的刻丝六团花刺绣长裙,显得十分雍容富泰,只是鬓发有些花白,可看向长安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一抹莹光已是在眸中缓缓流动。
“外祖母!”
王老太太的面容与家里挂着的母亲画像有着几分相似,所以长安不会认错,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滋味,脚下一动人却已经是迎了过去。
“外祖母,孙女不孝!”
长安想要跪下,却被王老太太紧紧地抓着胳膊,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轻斥道:“人来了就好,行这些虚礼干什么?!”
“是啊,快起来吧!”
王老太太身后还有人说话,长安抬头望了一眼,已是泪盈于睫,眼前的人影早已经模糊了起来。
“孩子,这是你二舅母!”
王老太太激动得拉过长安的手臂,一一为她介绍道,“这是你四表嫂和六表嫂!”
长安只能点着头,泪水却在不停地晃落,最后,止不住地嘤嘤哭泣起来。
这是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有疼爱她的亲人们,她虽然是第一次踏足,却全然没有陌生的感觉,也许,就这是血浓于水,不管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亲情不变。
长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后,二舅母已是叫来丫环为她重新净了面梳了妆,王老太太拉了她的手坐在长榻椅上,眸中是止不住地心疼,拍了拍长安的手背,“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长安在京城发生的点滴,王治早已经写信来一一告知,王家人得知后,又是一阵止不住地心疼。
之后长安四处辗转,他们也怕入京见不到她,只当她是散心去了,总有落脚的时候,到时再去看看也不迟。
可没想到长安兜兜转转竟然自个儿来了琅琊,大家在震惊之余又有一丝掩不住的欢喜。
“孙女不苦!”
长安摇了摇头,虽然眼眶仍然是红红的,但面上却缓缓绽开一抹笑来。
她这才看清,除了二舅母、四表嫂和六表嫂以外,还有一个小男孩站在旁边,他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想到这里,长安不由转过了头来,示意紫云将小墨儿给抱了过来,笑道:“外祖母,这是我收养的儿子,叫沈墨!”
“名字起得好,人也长得好!”
二舅母微微有些诧异,王老太太却是瞥了她一眼,转向长安笑了笑,“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好。”
二舅母骤然明白过来,敢情这是长安在找寄托,老太太都明白,自己差点就犯了糊涂。
四表嫂与六表嫂也是恍然大悟,只不说破,在一旁陪着笑。
那个小男孩突然指着小墨儿大声说道:“娘,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呢!”
六表嫂尴尬地红了脸,低斥道:“你表姑母在一旁看着,可别乱说话,惹了你表姑母不快,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本来就是嘛!”
小男孩委屈地瘪了瘪嘴,长安却是笑了,对着男孩招了招手,“这是逸哥儿吧,今年该有四岁了?”
“是啊,淘气得就像个小猴子!”
王老太太爱怜地看了一眼逸哥儿,笑道:“快过去让你表姑母好好看看!”
“表……姑母!”
逸哥儿起初还是怯怯地唤了一声,见自己的母亲并无不悦,便笑着上前,目光却是凝在了长安怀中的小墨儿身上,不住地打量着他。
“小墨儿的眼睛是带着点绿色,因为他有异族血统。”
长安转向六表嫂解释道,又一手抚在了逸哥儿头顶,夸奖道:“逸哥儿真是聪明的孩子,看人也仔细!”
“那是自然。”
逸哥儿得意地昂起了头,襄儿忙取来两个荷包递到长安手上,她一股脑地塞到了逸哥儿怀里,“打了几个踝子,花样还不错,逸哥儿拿着玩去!”
逸哥儿怔了怔,又向母亲那里看了一眼,见到她点头了,这才接了过来,甜甜地笑道:“谢谢表姑母!”
“逸哥儿是懂礼貌的好孩子,六表嫂教得真好。”
六表嫂红着脸笑了,几个女人便在一处闲话家常,不多时便熟识了起来。
晚膳时,王老太太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样琅琊的地道美食,摆了满满的一桌子,看着便让人有食欲。
一碟海水豆腐摆在长安近前,块块方方正正的,整齐地码在墨绿色的梅花盘里,墨与白相互映衬着,看起来格外惹眼。
听说这海水豆腐入口清爽,滑润,口味独特、醇厚,味道鲜美异常,虽然看起来比不上普通的豆腐细腻光滑,甚至有点粗糙,但闻起来却没有了那股卤水味,只有豆的清香,海水豆腐烹制时比较耐炖,且膨胀有弹性,越炖越嫩,鲜味十足。
在琅琊逢年过节便有做海水豆腐的风俗,每年腊月小年之前,家家户户都会提前用冷水将黄豆浸泡上十二个时辰,还要稍微留点硬心,这样做出的豆腐才好吃。
其余的除了两三道青菜,便是青一色的海产,诸如海参、扇贝、鲍鱼、海螺、大对虾、加吉鱼等,长安才落坐没多久,碗盘里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就像座小山包。
王老太太笑着扫了桌上一圈,嗔怪道:“瞧你们几个,恨不得将好东西都往长安碗里放,可别吃撑了她!”
“不会的,外祖母放心,我胃口好着呢!”
长安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人,充满了善意的微笑。
得知她来到了琅琊后,外祖父在花鸟市场逛到一半也顾不上挑选那新上架的鹦歌,二舅舅三舅舅弃了手里的书本墨画,也赶着回家看她。
除了大表哥二表哥在外当差回不了之外,四表哥、五表哥、六表哥都赶了回来,还有上了学堂归来的三个哥儿,满满地坐了一大桌子人。
王家就是男多女少,从前长安的母亲王氏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如今看他们对自己的架势那也是不遑多让。
那份热情在让人招架不住的同时又让人觉得特别窝心的温暖。
也许是顾忌着长安是否有心灵的创伤,言谈之间都没有一个人提到陈玉涛,那仿佛是已经沉埋的过往,老旧得就像街字胡同那块历经百年的灶君庙,若不是偶尔瞥上一眼,根本不会有人记得它的存上。
仅仅是这份贴心,就让长安很是感动。
“来,吃块这海水豆腐,你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菜了……”
王老太太让伺候的妈妈给长安挟了一块豆腐,眼泪又含在了眼眶里。
王老太爷不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好好的事,被你说得又伤感了不是?”
“我这不也是想起了小丫……”
小丫是长安母亲的小名,此刻听来让人觉得格外的亲切。
饭桌上的几个男人都放下了筷子,似在回忆一般,唇角翘起一抹笑容,或滑过一抹哀伤。
长安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忍住落泪的冲动,努力绽开了一抹笑颜,“在家里就听父亲提过,说我长得越来越像母亲了!”
“那可不是,人美心慈,真正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王老太太连连点头,眼眶瞬间又红了,对这个久未蒙面的孙女,也许她能找回更多的只是对女儿的记忆。
“也是外祖母教得好!”
长安笑得很甜,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娇憨,王老太爷也是连连感叹,忍不住撇过头抹了一把眼泪。
饭桌上的氛围很是温馨,虽然有些小小的伤感,但一点也不影响亲人重逢的喜悦。
在王家安心住了几天,二月初九这天,有六表哥带队,再连同几个表嫂和小外甥,长安一行奔向了琅琊山,参加久负盛名的琅琊山山庙会。
听说早在东晋时就有道士隐居琅琊山中,相继建成玉皇殿、玄帝行官、三皇古殿、元君殿和二天门、三天门,每月初九,定期举办道教祭坛活动,逢这日,众多的信男善女也来到山中,烧香拜神,祈祷平安,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山庙会”。
庙会活动丰富多彩,还有平常不易见到的民间艺术表演,像花鼓、旱船、龙灯、舞狮、杂技等,形式多样,丰富多彩,人如潮涌,盛会空前。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长安一行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还搜罗了半车的小玩意,一路上笑语不断。
在王家的日子过得快活,但长安也不想误了回京城的时间,便央着六表哥为她订了客船,到时候自琅琊台出发,乘船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