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夫人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见着两个孩子,在庾十四娘的劝说下黯然离去,但这却并不意味着她死了心。
这次来到京城,不仅仅是她自己想要证实那个传言,更是负了老太君所托,若是自己的儿子真有什么不测,怎么能让他到最后都没有个送终的人?
如今长安这样拦着掩着,她倒更加怀疑,说不定那两个孩子真是自己的孙儿。
有着这样的想法,秦二夫人便在郡王府附近赁了个宅子,让人每天候着,若是瞧见长安他们母子出门便一定要来禀报。
当然这一点长安并不知道,她眼下正在为收到的消息而暗自担忧着。
彭泽的灾情不止,如今却又爆发了温疫,朝廷派了太医前去,但前景仍然不太乐观。
萧云一贯地报喜不报忧,却让长安的担心更上了一层楼。
不行,她要去澎泽!
这几日,她已经反复将古神医当年的手抄本拿出来研读,其中不乏有当年他曾经遇到过的疫情,但发生在彭泽的具体是哪一种,她还要去看过才知道。
北川庄上的金子早换成现银,已经用来采购粮草物资,眼下又再加上了几味草药,毛晋已经押送了一批物资去彭泽,如今她便带着紫雨押送另一批而去。
得知长安要去北川的消息,老郡王很是纠结,一方面担心孩子们没有母亲在身边会闹腾,一方面又为长安夫妻情深感到暗自欣慰,他的儿子到底是有福的,不像他。
老郡王妃却又是重新燃起了希望,若是长安俩人都一同死在了彭泽,那么留下的稚子不就由她养着吗?
虽然没有了娘家的依仗,但若是能将这个孩子养成自己这一方的,以她的岁数总能熬得过老郡王,最后她才是郡王府最后的掌权人。
有了这样的算计,老郡王妃自然是振作了精神,打点收拾好一切物什,只等着将长安稳妥地给送走。
对于老郡王与老郡王妃的想法长安自然是一无所知,她要去彭泽的消息并没有告诉萧云,若是真说了,怕得到的也只是劝说和阻止。
陆小猴那里自然是被长安封了口且留在了王府,紫琦他们母子离不开,京城也需要有个传递消息的人。
沈平得知长安要前往彭泽的消息,本来是想要阻止的,可那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夫妻本是一体,如今萧云在那里,长安想要前往的心情他自然能够理解。
若是萧云有个三长两短,长安他们母子也必定好不了。
萧云本是个闲散王爷,对有如今这样的任命沈平很是不解,直觉里是有人使了绊子,长安便提了提青城,只说他们从前有些过节,在他们夫妻都离京不在的时间希望沈平能够多多照看王府,并随时留意着青城的动向。
沈平自然是一口应下,甚至还想过将孩子接回国公府来养,但到底又顾忌着老郡王的颜面,没能开这个口。
在国公府与亲人一一饯别之后,长安还去小佛堂里看了看沈玉环,门口的婆子依然殷勤,一口一个郡王妃极尽谄媚,看着沈玉环如今气色与衣着都不错的份上,让紫雨给了些打赏,但也搁下了训示。
高门大户里的下人们都是极会迎高踩低的主儿,不能一味地赏,打压与提点也不能少,恩威并示才能让他们认清谁是主子。
“二姐,我这就要离开京城了,也不知道干什么时候能回,你要照顾好自己。”
长安拉了沈玉环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轻轻挽起了她耳边垂落的一缕乌发,看着她依然懵懂的眼神,不由低声一叹。
或许如沈玉环这样也是好的,无知且无感,便不会有伤心和失落,更不会担忧与害怕,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沈玉环自然没有回答,侧身将白玉瓷瓶里一朵还未盛放的菡萏抽了出来,一朵一朵地将花瓣给掰了开来,那天真欢喜的模样让长安暗自摇了摇头。
“我真怀念咱们在乞力浑的日子,那时只听着龙莲弹琴击鼓,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单纯而又快乐,而在那里……”
话到这里,长安面上不由生起一抹羞涩而怀念的笑容。
就在乞力浑的那个帐中,她第一次与秦暮离紧紧地结合,似乎此刻回想起来还能感受到那种灵魂的震颤,他带给她的,不管是痛苦还是美好她都舍不得遗忘。
“卓奥……若是他们俩人都还活着,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
长安看着沈玉环,她的动作似乎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唇边含着一片粉色的花瓣,含糊地说道:“卓奥……卓奥……”
“是啊,二姐还记得他吗?”
长安牵起了沈玉环的手,仔细地观察着她面部的每一个表情,原本有的期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眸中缓缓湮灭。
或许内心深处沈玉环还记得这个名字,但对如今的她来说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早已经勾不起她任何的感情波涛。
长安至今仍然不能明白,因为一个男人,甚至相处只有几个月的男人,至于有这么深的感情,也至于为了他而发疯吗?
只是如今却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她答案了。
*
离开京城不久,长安便开始思念孩子们了,孝哥儿与澜姐儿如今已能清楚地喊出爹娘,分辨谁是谁,小墨儿性子也开朗了许多不再这般胆怯,而且颇有做哥哥的样子,什么事都让着弟弟妹妹,想着便让人既欣慰又怜惜。
这趟旅程她只带上了襄儿与紫雨,一行人尽量低调前行,连丝绸的衣服都换成了普通的细布衫,可押送的东西足有几个板车,实在是惹眼得紧,在去往彭泽的路上,他们已经碰到了几拨的难民,若不是王府的侍卫个个高头大马眼神凶恶,加上腰间还佩有大刀,或许他们的车已经被难民给劫了去。
长安虽然同情难民,但眼下却不是救助的时候,他们能够逃出来,足以证明体力耐力都优于别人,而尚困在城中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而若是她眼下拆了箱分发了东西给其中的一部分人,或许立马便会群情激动,不管你是不是好意,最后轰抢的结果也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这样的事情途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襄儿不过好心见一个妇人已经没有食物给孩子,便拿了烤好的干馍下去给那妇人,谁知这一下去便被人给围住了,若不是紫雨眼尖手快将襄儿给拉了出来,襄儿铁定已经被人给剥光了。
饶是这样,那些人也不肯退去一脸凶悍的模样,想来只对着两个女人,众人都感觉有胜算,若不是紫雨用匕首划伤了为首之人,血的刺激让众人心生畏惧,她们也不能这般全身而退。
自此之后,他们行事更加谨慎,能不招惹就尽量不招惹,若是有人瞄上了他们,给个教训只要不伤人性命就行,剩下的就是加紧时间赶路,尽快到达彭泽。
长安知道,她不能有任何的意外,萧云在等着她,孩子们也在等着她。
越近彭泽,路上的难民越少,也许大家都知道了这是一座被封的瘟疫之城,能够尽量远离便远离,谁也不会主动靠近。
而在彭泽,得了萧云的命令,大门上已经被钉死了木板,只进不出。
城楼上的士兵远远便有人见到了长安一行人的靠近,还以为是投奔亲人不明就里的民众,便好心提醒他们不要靠近。
襄儿撩了帘子站在车辕上,碧青色的布裙虽然有些皱褶,但看起来还是整洁,衬着如玉的面色显出几分俏丽,她中气十足地向着城楼上喊了一嗓子,“快去禀报郡王爷,就说王妃到了!”
那士兵先是一愣,又扫了一眼押送板车的随身侍卫,都是一脸英武与彪悍,颇有气势,再看襄儿也是气质不俗,这才信了,忙让人去禀报萧云。
毕竟,彭泽如今已经成了这副境地,还有谁会这么不识眼地往里钻呢?
萧云几乎连外衣也没扣好便奔上了城楼,当看清楚城下俏然而立的身影时,那双眸子瞬间便红了,却是迟迟不指挥士兵放下吊篮。
城门被封死之后,就连京城来的太医们也是被吊篮给吊进城楼的,这便是防止城内的人将病源传播出去,以免继续扩大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萧云没有像平时那样温言细语,反倒是带了一层厉色,尽管他心中对长安的行为感动到无以复加,却知道不能将她置于险境。
若是长安有了一丁点的意外,那孩子们怎么办?
“王爷若是不放咱们进去,我也只能在城外搭上帐篷了。”
长安历来便是死倔,只要她认定的,轻易不会改变,更何况她还有几种疫病的药方,眼下她是极于想知道太医们的研究结果怎么样,需要不需要尝试新的疗法?
“你这是在胡闹!”
萧云气得脸都红了,却只是色厉内荏,他从来都拿长安没辙。
“你还记得古神医留下的手抄本么?疫情……或许有办法控制,但前题是我要知道太医们对病情的诊断结果。”
长安认真地看向萧云,俏脸上只有肃然,一上一下的距离,却是同样执着的眼神,谁也不肯退让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