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天然看来,立志是修身、成功的前提。则万事皆休。
除了当官不发财这一相对较小的志向外,曾国藩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
他的大志就是他的《年谱》里讲的“澄清天下之志”,就是经邦济民,安定天下。这是儒家信徒最高的理想追求。
储才养望。储才就是储备才干。翰林院清闲,给了他读书的好机会。他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发愤苦读先辈大家之作,如诸子百家,二十三史,韩、欧、李、杜等人的文集。他也读了很多治理国家的实用之学,如兵书、荒政、水利等方面的书籍,以充实自己的知识结构,为做大事做准备。
养望就是培养自己的声望,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提高知名度。曾国藩靠什么来提高知名度?今天提高知名度,比较容易,接受报纸、电视的采访,很快全国就知道了。那时候没有这些东西,他主要以诗文和奏折来达到养望的目的。
曾氏一生真正自诩的是诗文。30岁出头的时候,他就说他的诗文已达到很高的境界,只是当世无韩愈、王安石一类人来与他谈论。那时候在北京官场士林中间,他的每一篇诗作出来,便有很多人争相传抄、争相阅读。在文人圈里,有很高的知名度。
还有一个重要的途径就是给朝廷上奏章。咸丰帝初登大位的一年多里,曾国藩一连上了五道著名的奏疏,都是针对当时时政,反映社情民意的。限于时间关系,我只举一个例子。他在一道奏疏里讲,官场问题很多,最主要的问题是官员的自身素质和能力不行。现在朝廷京官最大的毛病是“退缩、琐屑”。所谓“退缩”,就是不担担子,遇到事情往后退。“琐屑”就是只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去想大事。外官最大的毛病也是四个字:“敷衍、颟顸”。“敷衍”就是应付上级,自己不去动脑子,应付了事。“颟顸”就是糊涂。你问他,一问三不知,问钱粮不知道,问税收不知道,问老百姓的情况不知道。他说,假设“将来一有艰巨,国家必有乏才之患”。他写这道奏折的时候,太平军尚未起义。一年以后,果然应了这句话。后来太平军在广西揭竿起义时,从中央到地方,没有对付得了的人。太平军势如破竹,文武官员哪怕是钦差大臣拿着皇帝送的尚方宝剑也没有用,真的就是曾国藩讲的“一有艰巨,国家必有乏才之患”。体制内没有人才,要靠曾国藩从体制外去寻找人才,自立一支军队。我曾经有一篇文章专门谈到这个事情,说曾国藩创立的湘军,实际上是中国近代第一家民营公司,是体制外的东西。
他甚至敢于直接批评咸丰皇帝,指出咸丰有三大缺点:谨于小而失于大;徒尚文饰,不求实效;自以为是,听不得批评意见。要知道,这个奏疏的背景是皇帝至高无上的时代,批评皇帝,重则杀头,轻则撤职。此外,当时还有一个背景。曾国藩讲自从道光皇帝晚期以来,朝政非常疲沓,“十余年间,九卿无一人言时政之得失,司道无一折言地方之利弊”。九卿指各部官员,司道指地方官员。“相率缄默,一时之风气,有不解其所以然者。”已经成风气,大家都不谈。这个时候,只有曾国藩敢于上疏。这五道奏折,无异于政坛上的五颗重型炮弹,引起很大的反响。
他把这份对皇帝提意见的奏疏亲笔抄一份寄给家里。他父亲看了以后,为他捏着一把汗。写信给他,告诉他不应该以批评朝廷来表现自己的本事,而要从正面引导君王。父亲很担心这个事情给他带来祸患。但是社会普遍给他以很大的正面反应。他的好朋友刘蓉写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两句话:“曾公当世一凤凰,五疏直上唱朝阳。”把他比喻成一只凤凰,说他这五道奏疏将会引出一片朗朗晴天来。这是知识界对他的反应。就这样,曾国藩为自己制造了巨大的知名度。
通过“修、立、储、望”,曾氏在当时已经是人人皆知的政坛上的杰出人才。自己的努力再加上运气好,使曾国藩在当时的官场上春风得意,飞黄腾达。他中翰林后,十年七迁,37岁便已是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在湖南省,有清一代,37岁官居二品的官员,空前绝后,就*?他一个人。不久正式做礼部侍郎,后来又先后任兵部、工部、刑部、吏部侍郎,官运非常之好。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即使没有后来的时世剧变,曾国藩也会在十年二十年后入阁拜相,成为中国封建社会末世的一位贤能名臣。然而命运却把他从平静的书斋官衙里推到血火刀枪的战场中,这个转变的结果是造成他的非同寻常的事功。
放下杂志,吴天然有些为曾国藩击节赞叹了。在自我修持上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
(二)抓住机遇,做大做强,让事业蓬勃发展。
咸丰二年(1852)末,一个改变命运的巨大机遇降临到曾氏的头上。这便是前一年起义的太平军冲出广西,向江南进军,东南各省陷入战乱之中。为了配合正规部队的作战,朝廷在江南各省很快任命了43位团练大臣。什么是团练?团练就是民兵,配合、协助正规部队。没有事,大家都是农民,有事了,拿起刀枪,就是军人。这个制度自古以来就有。
这43个团练大臣,后来死的死,走的走,几乎都没有办成什么事,惟一一个成就了一番大事业的就是曾国藩。成与不成,这中间因素很多,如何把握住机遇,充分利用机遇,是其中一个主要的因素。曾国藩充分利用机遇的一个主要手段,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做大做强。回过头看,他的做大做强,有三个步骤。
过去团练只在县里,在乡下,当时所有的团练大臣都因循旧例,但曾国藩不是这样。他一到长沙做团练大臣,马上就给朝廷上了一个奏折,说眼下的团练不行,起不到什么作用,必须在省城里建立一支大团,才好指挥。有什么突发事变,立刻把团练派去应付。哪地方有乱子,省城里有一支人马才好去弹压。请求朝廷批准在长沙建立一个大团,人数不多,只有1000人。朝廷同意了。他一接到朝廷的指令,就把罗泽南、李续宾这些他最亲信的好朋友调来,利用他们原来在湘乡的团练基础,把1000人调到长沙,编成三个营。这些人拿薪俸,穿军服,每天训练。他们工资比别人拿的高,待遇也好。不要做别的事情,每天*练,听候命令,这实际上就是军队,名义上仍叫团练,但实质已经变了。这是第一步。
曾国藩在长沙城里,完全按照严格的雷厉风行的作风训练一支新的军队,这就跟长沙城里的其他军队形成对立。那些士兵原来都是懒散惯了的,八旗、绿营完全都是老爷兵,根本不训练。到训练时就在街上找个要饭的,给他十文钱二十文钱代替,他们自己下馆子上酒楼。曾国藩严格训练,他们不高兴。此外,曾国藩为了地方上安定,大开杀戒。凡是遇到有作乱的抓了就杀。后来有人讲曾国藩是“曾剃头”,就是从这开始的。就地正法,坏了规矩。不用法律,也不要地方行政官员,所以省里的行政官员很不满意。军队不满意,省政府市政府对他也不满意,他在长沙就呆不下去。于是,他就给朝廷打报告,说现在南部很乱,北部相对安定些,请朝廷允许我到南部去镇守。朝廷同意了。然后他到衡阳,借口为江忠源提供兵力,大力扩张军队。很快就在那个地方建立水陆两支人马,20个大营。水师10个营,陆师10个营。再加上辅助人员8000多,共18000多人,号称2万,在衡阳建立了一支军队,浩浩荡荡。这样,他就从民兵师长变成一个正规军队的总司令。这是第二步。
第三步,他率领这支军队,一路北上,很快把武汉打下来了。打下武汉以后,他给朝廷上一个报告,要求攻打南京。曾国藩带领湘军收回中南重镇武汉,这是很大的本事,所以朝廷同意了。那时候打南京,相当于现在的国家第一号项目,谁拿到,谁就是最了不起的。湘军是民兵,不是朝廷的正规军队,曾国藩却向朝廷要到了这个项目。然后他率领这支军队打南京,做大做强做到这一步,也就是做到最高了。
(三)打脱牙和血吞,屡败屡战,赢来最后的胜利。
真正的做大做强何其艰难!有一个千难万难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苦多乐少,败多胜少。从衡阳出师到打下武汉,这七八个月里曾国藩历经过兵败投水自杀、湘军四散溃逃、湖南军政两界讥讽、长沙城闭门不纳的羞辱。他打了败战,回到长沙,长沙把城门关起来,不让他进。一个堂堂朝廷大员,为国家的事情打了败仗,竟然连自己的省城也进不了,这个羞辱非比一般。直到武汉打下,才一洗满面羞惭。
经过一个短暂的胜利时期后,曾国藩来到江西,很快又处于战事胶着状态。从咸丰五年到咸丰十年的五六年里,曾国藩在江西安徽一带的军事行动一直在低迷中徘徊。这期间,曾国藩遭受到江西官场的排斥,湖南官场的指责,朝廷的不信任,友军的不配合,他再一次投水自杀未遂,又被朝廷冷落了一年多,弄得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从朝廷到地方都不能容的异类,以致得了严重的神经官能症。
我的小说第一部《血祭》的最后一段,写他很凄凉地回到家里守父丧,那时是他神经官能症最严重的时候,一天到晚吃不好睡不好,不到50岁,连一寸大小的字都看不清,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
面对这一切,曾氏都忍了,他用湖南乡间的一句土话来安慰激励自己:“好汉打脱牙和血吞。”一个好汉牙齿被人打脱了,连血一起吞到肚子里。“打脱牙和血吞”,一层含义是不示人以弱,不要人怜悯,不在人前求取宽容。第二层含义就是把仇恨记在心里。
野史中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有一个湘军将领写报告,说现在是“屡战屡败”。曾国藩拿来改了一下,改作“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一字之动,精神面貌就完全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