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终于挑明
月凤第二次看到冉清桓发怒,然而这一回,眼前貌似文弱的男子却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有种巨大的压力,使得周遭都好像阴冷起来。
少女吓坏了,弱弱地试图抓住冉清桓的袖子,可是颤抖的手指没有力量,很快便脱手了,盛怒中的男子完全听不见她蚊子一样哀求。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的地方忽然一声道号:“无量寿佛,施主何苦再造杀孽!”
冉清桓顿了一下,被他一叫,神色瞬间清明了很多,他缓缓地转过头去,背光的街角处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老道人,那身形竟是有些熟悉的:“长空大师?”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老何惧?死何苦?情为何物?人世何苦……”长空大师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神色的眸子像是两眼深深的古井,“苍、生、何、辜?!”
老道盯着他的眼睛,和那里面正在淡下去的杀意:“施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一时有错,你又要何苦斩尽杀绝——若有朝一日你也铸成大错,难不成也要自裁以谢?”
冉清桓闭了闭眼,终于把长刀插回到腰间,低低地叹了口气:“丢人哪,清桓本无经天纬地之才,如今就连军纪都治不严,实在让大师见笑了。”他一伸手将月凤揽在怀里,抬脚,把面前一个还没从他杀意的震慑中回过神来的兵痞踹飞了出去。
鼻息中满是男子身上独特的、新雪一般清新的气味,耳畔传来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月凤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在人世间,打斗和惨叫远得像是来自遥远异界的播放,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死了吧,死了吧,就这么死了,这一生一世,也算不白白活过了……
对于冉清桓来说,对付几个军营里的混混显然还不成什么问题,他看也不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人,放开晕晕乎乎的月凤,郑重地给长空鞠了个躬:“清桓先把这位姑娘送回去,稍后定然去拜会大师。”
长空露出几分笑意,轻轻地点点头。
李菁菁在陈雨园中有些坐立不安,发给冉清桓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不知是不是那个精明的男子有意为之,然而她已经等不得了,不得不用出这一招……
以那个人滴水不漏的行事方式,月凤定然不能真得将他请来,但是如果路上出了意外,作为男人,他也总不能让一个受了惊女子自己一个人在这人头攒动街上鱼龙混杂的时候回宫。虽然……菁菁的眼神黯了黯,月凤自小便与她在一起,名义上是主仆,却早亲如姐妹,一旦出了意外……但是或许这一次,也只有牺牲她了。
菁菁咬紧贝齿,使得她妍丽的面庞有那么一些狰狞,她对自己说:没错,就是这样的,成大事者怎可拘于小节?!
“主子,月凤回来了……”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有,还有……”
“冉相?”
小宫女忙不迭地点头。
菁菁如释重负地笑了:“好,你现在马上到王爷那里,就说相爷有请,事态紧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过来!”
“是,主子。”
冉清桓一进陈雨园就看到了等在那里、刻意打扮过的菁菁,他暗自皱皱眉,瞬间已经洞悉了小女子的心思,和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意外的前因后果,于是他定住脚步,远远地行礼示意,便要转身离去。
菁菁忙喊道:“相爷留步!”她提起裙摆追过去,步子急了,一下绊在过于冗长的裙子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主子!”月凤忙上前搀扶她,菁菁抬起头来,一双水目里雾气朦胧,似哀还怨地望着冉清桓。
虽然明知道这小女子是在做戏,冉清桓仍然扛不住这样潸然欲泣的眼神,他有些自嘲地想,莫非自己就是传说中有一天要死在女人手里的人?本来已经要走的男子无奈地转过身来,来到菁菁面前:“蓁小主无碍吧?”
菁菁在月凤的搀扶下站起来,晃了晃,却又倒在月凤身上,巴掌大的小脸煞白一片,她轻轻咬着樱唇,泪水挂在长而微卷的睫毛上:“疼……”
冉清桓看了看她的脚,说道:“臣去请御医过来。”
“相爷……”菁菁忙伸出手,拉住他的衣服,“相爷,您竟是不肯听菁菁说完几句话么?”
“小主有何指教请说,拉拉扯扯于理不合。”冉清桓轻轻拨开她,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口。
“可是菁菁相貌骇人么?相爷都不肯正眼看我?”菁菁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臣虽不敢说持身严正,礼法还是懂些的。”冉清桓口气不咸不淡。
“燕祁向来民风开放,妾身愚昧,却也知道和菁菁说几句话不污了相爷的好名声。”
冉清桓叹了口气:“臣还是去请御医来吧,小主的脚拖久了恐怕会有伤筋骨……”
“相爷!”菁菁一把挣开月凤,身体向前扑去,冉清桓本能地接住她,只觉一股香风迎面扑过来,女子温软的身体满满地在他怀里,却让他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瞥了一眼,果然月凤已经低着头悄悄地闪到了一边,菁菁半带抽噎地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絮絮说着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两个人的姿势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情侣在偷偷幽会,这个时候,是不是捉奸的人就要出现了——
“王爷到——”
果然,一点新意都没有的桥段。冉清桓有些冷幽默地想,实在是不能指望这打小长在深宫里、还自以为很有心计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创意。
菁菁仿佛在“努力”挣扎着从冉清桓怀里起来,可惜结果徒劳。
一个低沉略有些冰冷的男声自身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郑越还真是入戏。冉清桓带着有些无辜又无奈的表情回过头去,却意外地看到郑越平静的面容下快要藏不住的怒火。
咦?
冉清桓眨眨眼睛,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头……郑越不会,当真了吧?郑越居然,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
不是传说中,与王妃琴瑟和谐、恩爱得不行么?
下一秒,冉清桓被一只手粗暴地拉开,他趔趄了一下,鼻子刚好重重地撞在郑越结实的肩膀上,酸得他眼泪差点流出来。
郑越有些阴沉地说道:“孤的人你也敢动?好大的胆子!”
可不是我动她,是她动我……冉清桓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居然被郑越扣在怀里,腰上的手臂像是铁打的一般,勒得他生痛。
这又是什么情况?刚才那句话,不是跟他说的……
那……什么叫做——孤的人?
他顿时冷汗涔涔,刚才还抱怨过事情没有创意,这莫非就是报应?
菁菁显然已经骇呆了:“你、你们……”
“蓁美人,你可知道触怒孤的后果?别以为孤不敢杀你!”
冉清桓一听郑越口气不对,忙打岔道:“王爷你……”
“你闭嘴!”郑越瞪了他一眼,伸手扣住冉清桓的下巴,慢慢地说道:“莫非你对这个贱人真的心怀爱慕不成?”
怀里的人大概刚才真的被撞得狠了,眼睛里还有水气,又许是过度劳累,他的脸上少了些血色,挂着淡淡的黑眼圈,明显没有弄明白状况的表情却带着清楚的不赞同,郑越看着看着,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低下头去……
一张脸突然放大,想要说话的嘴被什么东西堵住,冉清桓眼睛差点瞪出来,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被禁锢了双臂,男人的力量大的惊人,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天才的大脑,就在这一吻落下来的瞬间黑屏死机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的时候,郑越才放开了冉清桓,感觉到怀里人石化了一样的僵硬,锦阳王心里泛起了几分凄凉意味,这算是,挑明了?以后在他面前,可又该要如何自处呢,以往有意无意的亲密,大概再也不复存在了吧……他挫败地想,这人果然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戏总归还没完。
郑越看着瘫在地上惊骇得不能言语的菁菁,目光冷厉了下来:“蓁美人,你现在也该担心担心自己了。”
这一句话,冉清桓的神志立刻回来了,在私,菁菁是李莫白的亲妹妹,自己曾经想过无论如何要保她一条生路,也算是报了李莫白那份自己永远也无法回应的感情,在公,西戎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眼下南北对峙,容不得半分差错,一旦作为人质的公主出了什么状况,真的触怒了西戎,鱼死网破起来,对燕祁也实在是没好处。
他从郑越怀里挣出来,尽量淡定地说道:“王爷可能有些误会,蓁小主与臣只是偶遇,因臣之故扭伤了脚,臣只是刚好扶她起来罢了,说来还是臣多有得罪。”
郑越心里正乱,刚刚的盛怒被这一场事故冲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心思计较,况且冷静下来,冉清桓能想到的利害关系,他自然也清楚,此时得了台阶也就就坡下驴,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扭伤了?扭伤自有御医,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蓁美人,你近日不必在宫里闲逛,闭门思过去,孤不宣不得踏出你的寝宫一步——来人,还不带她下去?!”
月凤等人忙上前来架起菁菁公主离开陈雨园,顷刻间只剩下郑越和冉清桓两个人,锦阳王不自在地想要转过头去,却看见冉清桓没心没肺地皱着眉擦擦嘴:“郑越你这人也老大不小的了,别老干什么没遛的事行不行,呸呸呸,还给我来法式的……也就是我,要是别人还不定想到哪去呢。”
冉清桓……你真的可以去死了。
那边又语重心长地说:“那丫头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她要脑子没脑子,要势力没势力,你跟她一般见识干什么,耍什么手段让她自己玩去呗,真传到王妃耳朵里,还不让你百口莫辩。……还‘你的人’,两个大男人,真拿肉麻当有趣。我看你是闲出毛病来了,禁军都成什么样子了,你……”
“用不着你教训!”用七窍生烟来形容郑越真是一点都不为过,他狠狠地盯了冉清桓一阵,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拂袖而去。
老天,孤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
冉清桓一个人望着郑越离去的方向良久,满不在乎又不明所以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他轻轻地吁了口气,一脸的疲惫——怎么会不明白呢,又不真的是白痴,跟郑越相处这么久了,他的行为是演戏还是真心总还看得出来……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同性的爱恋,何况是这样一个,几乎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兄弟、知己,再者耽于男色的,自古哪有明君?有些人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啊……
他揉了揉眉心,还是离开吧,元月之争,并不只有吕延年一个人等不及,如果这次真得能赢,九州的大局就算定了,以那个人的本事,应该不需要自己什么了,诺言也算兑现了。心里泛上一丝细细的疼痛,他努力想要忽略,胸口都发闷起来。
冉清桓摸出一颗糖,缓缓地剥开糖纸,对自己说:那时候,就离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材料科学的论文,真的好去死了囧
还是小说写起来省脑筋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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