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越在雷龙的厨房里找到了些菜粥馒头,捏了捏,馒头稍稍有点硬,便把它掰碎了搅进了粥里端去给冉清桓,完事以后他自己也笑了,想来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为了照顾别人做这种下人做的事,遇到这个冉清桓以后,好像做了很多以往不可能做的事情,他就像是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论什么人都似乎能被他那种什么都预料到想到,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特质感染,变得不那么像自己地会有些在乎他的想法做法。
冉清桓的胃口不是很好,到了这世界以后除了东奔西跑就是疲于奔命,要么就是各种虚情假意的宴会,很少正经吃些东西,没有凤瑾唠叨,他自己也不很在意,时间长了,有时候胃部会有抗议般的不适。而现在,这种不适更加明显了,虽然食物郑越简单处理过了,但吃在嘴里依然很硬,空气里的血腥味好像没有散去一样,激得他有些反胃,但是现在不是他任xing的时候,他需要体力,所以必须要吃。
低下头尽量不去看地上的血迹,强忍了几次呕吐,冉清桓的眼睛里开始有呛出来的泪光,任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强咽,虽然眉头也没皱一个,却反而更让人心疼。
郑越看着忽然说道:“你这么勉强自己,倒像是习惯了的。”
“呃?”冉清桓刚吞下最后一口,闻言一愣。
郑越低低地苦笑了一声:“被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你说怎么办好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冉清桓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顺手把碗递给郑越,“怎么着,杀我灭口么?你不是刚说我工期未满吗?”
“是啊,不单工期没有做满,我甚至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来,有是因为什么人来,眼下能不能活着回锦阳还是未知,你也总该和我坦诚相见了吧?”郑越终于扒下了自己那已经像是长在了脸上的面具,反而有些自暴自弃地放松了起来。
“坦诚相见?”冉清桓想了想,“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
“比如——你为什么最后还是留下来帮我,又比如,那个人——先后找上先王和我的那个人,他又是谁?”
“呃?”冉清桓眨眨眼睛,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吊儿郎当地大笑起来,“你有病啊?我还不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后来想了想光棍不吃眼前亏才留下的,再说你么,也算不大不小一支潜力绩优股,将来有一天飞黄腾达了,说不定也能帮我弄个青史留名呢。”
郑越寒着脸,紧紧盯着冉清桓的眼睛,仿佛是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冉清桓没来由地一哆嗦,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你不信啊……这可难办了,”冉清桓一脸苦恼,顾左右而言他,“哎呀,真是不好说的理由,你、你、你干嘛要逼人家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给我说人话。”
“哎呀,你催什么催,这让人家怎么好意思说!”冉清桓继续绞着自己的衣服装娇羞。尹玉瑛曾经给过他一个很准确的评价,他说小冉这个人哪,长了一张不一般的脸,就是第一眼看上去像个大美妞儿,容人再仔细瞧呢,却又是个纯爷们儿。冉清桓正正常常的时候总是有不长眼的乍一见把他当女人,可是故作娘娘腔的时候,又不知为什么,有种张飞绣花的,呃,恶心——郑越脸上的青筋和脖子上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的鸡皮疙瘩正充分昭然了这一点,偏偏某人当人妖当得不亦乐乎,好死不死地还一个媚眼儿抛过去,“非要人家说那句话……人家暗恋你好久了哪!”
“滚!”修养良好的锦阳王暴了。
“老子真伤心。”冉清桓撇嘴。
“为什么你那个时候跟我说是九年呢?”郑越难得地没了耐xing,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说九年呢?如果我九年打不下这天下,又会怎么样呢?”
“……”冉清桓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清澈的眼睛渐渐深邃,似乎某个答案呼之欲出,“那是……”薄薄的嘴唇轻启,然后,极快地说出几个字——
他说:“天机不可泄漏!”趁郑越还愣着没反应过来,冉清桓迅速做着“表打我”的肢体语言缩到了床角,微微斜飞的眼睛中笑意和狡黠此起彼伏,却在下一刻因扯动了伤口“嘶”地一声蜷起了身子。
郑越没好气欺身过去,解kai他的衣服——果然,白色的绷带缝隙中渗出了丝丝刺目的红色。一言不发地把人放平,郑越开始动手打理冉清桓的伤口,两人无语良久,久到冉清桓觉得自己都快睡过去了,郑越才低声问道:“打仗怎么还会有期限呢?我倒是觉得,你不像是在帮我,倒像是承诺过什么人什么事——那个神仙么?你是不是欠了他什么?”
一针见血——
冉清桓浑身颤了一下,只听郑越继续说道:“否则,以你这样xing子,怎会放着安闲日子不过,要搅进这乱世,听人差遣呢?你不愿说便罢了,只是我很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能让你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冉清桓沉默,就在郑越以为他不准备回答的时候,他听到了冉清桓与平时不同的声音,低沉、缓慢,一字一句都仿佛在追忆着什么似的缥缈而不真实:“那是个很讨人厌的老头,嘴巴又馋又贱,拐卖人口待小朋友,经常发呆想他的旧情人,从小就给人做坏榜样,自作多情地老是念念不忘解救狗屁的天下苍生,明明都逃到了另一个世界还专门跑回来送死,自私自利,什么人都不愿意相信,哪怕是跟他相依为命了十多年的亲手带大的孩子,机关算尽地葬送了自己,留下一屁股烂帐……”他一只手捂住眼睛,嘴角带着凉凉的笑意,却给人一种“他要哭出来了”的感觉。
郑越叹了口气,轻轻地按住他肩膀不再说话,只听着他细细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呼吸的主人苦苦地压抑着什么,半晌,冉清桓才坐起来,不动声色的挣脱了郑越的手,眼睛里找不到一丝水痕,仍是清亮如旧:“不过你放心啦,我这么天才的人分得清谁最有前途,不会出卖你的。”——跳脱的模样,与刚才的形如崩溃,判若两人。
神情和笑容的恰到好处的完美,很多年来一直戴在脸上,久而久之,熟悉得就像是天生如此,郑越恍惚觉得,看到他,就如同自己在照镜子。
寒意自心而发,不知今夕何夕的疼,都是从不曾真正率xing过的人。
在雷龙的房子里待了几日,两个人默契十足地挡掉了一批追至的杀手,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迅速地充分熟悉了附近地形以后,冉清桓再次恢复他yin损的本质,郑越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挑战人心理底线和道德底线的简易机关。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迅速度水,郑越的话说是“夜长梦多”,冉清桓不怕晦气地点评说是“早死早超生”,总之此地不宜久留,从雷龙的小屋里搜索了不少东西,一路走一路留下机关,被损说他血管里流的不是热血,是坏水。
带着王小忠给的锦帕,郑越本想和冉清桓商量一下这水中通道的位置及路线,看到后者的一脸迷茫才想起来,他虽然看地图没问题,却是个到了新地方都必须有人带路,才知道东南西北的主儿,无奈之下也只能如冉清桓所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由郑越带路,两个人到了传说中的子规湖,郑越对他点点头:“到了水里以后记得跟紧我。”
子规湖底倒是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方,冉清桓看着四周,只能希望这看上去很有年头的湖里没有什么水鬼之类。郑越回过头来,以手势询问他一口气还能挺多长时间,冉清桓示意他暂时还没问题。水下波纹粼粼,鱼类水藻数不胜数,加上温度密度的微妙差别,郑越发现自己并不像在岸上那样方向感十足,不禁看了一眼冉清桓——他要是在这方面也能像他的其它方面那样敏锐多好,谁知冉清桓收到他的眼神,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当下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郑越有些郁闷地笑了笑,开始东张西望,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扯了一下冉清桓,指了指接近湖底的山壁,在水草掩映中,竟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洞,冉清桓苦笑了一下,示意自己再向下走已经有些困难了,郑越一手环住他肩膀,沉了口气,缓缓地接近洞口,然而面对着黑洞洞的洞口,两人不约而同地犹豫了一下,交换了一个不定的眼神,惊人的默契让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头,一时却抓不到。
最终郑越皱皱眉,向洞里比划了一下,冉清桓暂时也没什么看法,于是点点头,两人并肩游了进去,突然,郑越一把拽住冉清桓,停了下来,里面竟然是死的,一面玄铁的大门摆在两人面前。
郑越站在铁门前,思量着什么,冉清桓不解,郑越伸手往上一指,大门的正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图标,冉清桓一看觉得眼熟,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在锦阳王宫好像看过同样的标志。
郑越上前去,轻轻触摸着铁门,寻找着能下手开门的地方,结果惊奇地发现门上的一些毫无规则的花纹竟然是可以活动的,冉清桓脑子里立刻跳出了拼图这两个字。再抬头看门上的那个标志,隐约记得似乎还有另一个和它相对的图案,在王宫里面是成对出现的。他眼睛一亮,指着门上的标志,还不等他打手势,郑越便也好像恍然大悟般,冲他伸伸拇指,随即迅速地开始了大门的重塑工作。
结果不出意料,经过某种奇妙的分解组合,大门上的两种图案像王宫里的一样,成对地出现了,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大铁门,只听机簧轻微的触碰声响起,下一刻,大门竟然自己开了!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游了进去,纵然知道也许有危险,但对于这似乎和锦阳王室有某种奇特关系入口,好奇心始终是占了上风。
片刻,大门又自己合上了,两人眼前是一组石阶,才走了一半,久违的空气便扑面而来了,冉清桓低头看看迅速退下去的水,立刻反应过来,门那边有某种巧妙的排水装置,不禁暗暗赞叹佩服古人远远超出他想象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