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少女带着几个丫环缓缓走了过来,薄纱的长裙披在身上,长长地拖曳在地,裙角还绣着几朵盛开的迎春花,她头颅高昂,那鄙视众人的傲气自不用说,连眼角风都没有扫过萧怀素等人,只看向那粉衣少女,向她招了招手。
萧怀素倒是细心留意了,在那紫衣少女身后还跟着个面无白须的中年男子,这男子微微恭身,态度很是恭敬的样子,只是缺少了几分阳刚,眼尾还画着两道绿色的眼线更显得女气,瘦弱的身板却是笼在墨绿色的袍子里,手上一柄拂尘,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萧怀素心里暗自估摸着,这样的打扮倒有些像宫里的太监,就是不知道这一对双胞胎到底是何身份了。
“姐姐!”
粉衣少女见自己这边的人来了,赶忙上前去挽了紫衣少女的手,一指那地上摔坏的破木船,噘嘴道:“不过是一块破木头罢了,那丫头竟然不依不饶地让我赔她,这不是讹诈是什么?”说着轻哼了一声,轻蔑的目光扫了一圈萧怀素等人,“穿得还人模人样的,不想却尽是些骗子!”
“你胡说,明明是你!”
杜延雪气得想要跳脚,这粉衣少女就是有恶人先告状的本事,明明是她的不是,却能硬说成是她们的过错。
“稍安勿躁!”
紫衣少女却是沉得住气,只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这才转向身后的中年男子,“洪公公,你看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这话一出,萧怀素与杜延玉同时心中一凛,互相对视一眼都暗暗点了点头,没想到真是碰到宫里的人了,忙不动声色地将杜延雪拉着退后了一步。
洪公公笑着拱了拱手,“大小姐放心,让咱家来就是!”说罢几步上前,拂尘一甩,还几几缕飘逸的银丝,下颌微抬傲慢地说道:“刚才的事情虽然咱家没见着,想来也是你们的不是,这样吧,看着你们也是来驿馆投宿的,想来也是官员家眷,就向二小姐赔个罪磕个头,咱家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赔罪磕头?”
杜延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那位洪公公,这人是脑袋坏掉了吧,这样也能颠倒黑白?不由转身拉了拉杜延玉的手,“三姐,他们欺人太甚!”
杜家人自然不是好欺负的,可对方却是宫里来的人,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这事也不好办,杜延玉眉头轻拧,找萧怀素拿主意,“表妹,这些人看来是有背景的,你看咱们怎么办?”话语里有种息事宁人的口气,但也不能真就像那位洪公公所说的要她们赔不是磕头的道理。
萧怀素抿紧了唇,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明白对方的身份,这才好办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上前两步,对着那位洪公公客气福了福身,“不知洪公公是跟着哪位宫里的主子?我们是京城杜阁老和武安侯府上的。”这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样也是告诉洪公公,他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哟,原来是杜阁老府上的。”
洪公公笑了笑面上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显然不是很在意,又瞄了瞄萧怀素那妇人的发髻,“敢情这位小娘子是武安侯的媳妇,长兴侯府萧家的姑奶奶?”
“正是。”
萧怀素轻轻点了点头,心下却是微微发沉,她已经搬出杜家与宁家的身份了,可这位洪公公却仍然看不上眼的模样,那这两个少女的身份是……
便见那洪公公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地叹声道:“别说是阁老和侯府千金了,就算是郡主、县主甚至是公主,若是得罪了我们家两位小姐,也只有上赶着讨饶的份,你们嘛……”这口气就有些大了,萧怀素眉头拧得更深了,便见那洪公公摆了摆手作势一脸宽宏大度的样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咱家也是给杜阁老与武安侯面子,让那小姑娘道个歉磕个头就是了。”说着指了指杜延雪。
紫衣少女与粉衣少女相视一笑,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显然洪公公这样的说法很是贴合她们的心意,这一路从家乡上来到了哪里那些官员名门家眷不是对她们姐妹礼遇有佳,谁都不敢惹她们,这更让她们见识到了身为安贵妃娘家人的荣耀。
萧怀素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倒没见过谁有这么大的派头,就连皇后娘娘御下也是宽厚慈悲的,皇上以孝礼治国,断不会容下这等嚣张跋扈,枉顾礼法之辈!”说着转身拉了杜延玉姐妹就走,“与这样的人有理说不通,咱们走!”
“公公,她们要走了,拦住她们!”
眼见萧怀素她们要离开,粉衣少女急得跺脚,刚刚已经占了上风,她怎么能容许萧怀素她们就在她眼皮底下脱逃,不由高声道:“你知道我姑姑是谁?她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安贵妃!皇后娘娘又算什么,不过是过气的人罢了,早晚这位置要轮到我姑姑来做!”
原来是安贵妃的娘家人,萧怀素这下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宁湛说起安贵妃来还一脸谨慎的模样,难道这位贵妃娘娘在后宫已经势大到如此地步,连随便出来两个娘家人都敢欺负到县主公主的头上?那她们这些人根本是不够看的。
还有皇后娘娘,也岂是这粉衣少女可以随意说道的?
“给我拿下她们!”
紫衣少女也是威势毕露,手一挥身后的几名护卫便奔上了前来,竟然不管不顾地要抓向萧怀素等人。
“大胆!”
当空一声大喝,接着黑色的人影一晃,那几名护卫惨叫一声已是纷纷退后,捂着带血的手惨叫不已,那模样甚是狼狈,不过从他们手腕弯曲的角度来看,尽皆是废了。
萧怀素却是心下大定,转头唤了一声,“六哥!”
那黑影落定,却是背对着萧怀素她们,手中的长刀点在地上,刀上的血滴浸进了沙石地里,很快便形成了一团暗色的血渍,听到这一声唤,宁湛才偏过头去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里有我!”
杜延雪却是委屈地红了眼睛,“表姐夫,他们好凶,明明是他们的错,却要我磕头认错。”
“我知道了。”
宁湛点了点头,又对萧怀素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安抚着杜延雪,这才转向了那位洪公公,唇角拉起一抹嘲讽的笑来,“倒不知道这位公公是慎行司的哪位内官,竟然能在外处罚官员女眷,回头我倒是要向秦王殿下禀报一番。”
“这……”
洪公公脸色一变,宁湛一提秦王他心里一估摸倒也猜着了宁湛的身份,只此刻却不肯低头,强梗着脖子指了双胞胎少女道:“两位小姐都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侄女,与贵府女眷有了口舌,咱家也想这原本是小事,可她们偏偏不赔礼认错。”意思就是不是他们的错,而是萧怀素几个不识好歹,眼下宁湛还伤了他们这边的护卫,洪公公自然是又急又怒,可看着那把带血的大刀还是强自咽下了心头的怒火。
“请问两位小姐可有封号,又是什么品级?”
宁湛这下没有理会洪公公,而是转向了安家姐妹,被他这样一看粉衣少女立时脸上一红,又扯了扯紫衣少女的衣袖,撒娇道:“姐姐……”
紫衣少女瞪了她一眼,这才铁青着面色道:“我们没有品级,不过这又怎么了你管得着吗?”那模样傲气至极,丝毫不知道她们正走入了宁湛下的套中。
萧怀素却也明白了过来,心下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只站在一旁看着好戏。
“那既然两位小姐都没有品级……”宁湛冷冷一笑,面色肃然,“那刚才洪公公何故说连郡主公主惹了你们都要上赶着讨饶?这是置皇家宗室颜面于何地?!”洪公公听得惊骇莫明,只觉得腿脚发软,此刻他终于知道宁湛要做什么了,果然又听他道:“既然这事被我遇到了,自然不能当作没见着!”说着沉声一喝,“统统给我拿下!”
随着宁湛话音一落,四面八方便涌出了许多带刀侍卫,手中刀尖明晃晃的一亮,让人不无胆寒。
“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粉衣少女吓得发抖,似是有些不相信有人敢对她们姐妹不利,只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宁湛,明明刚刚看着还挺顺眼的,怎么下一刻就对她们拔刀相向?
紫衣少女初时也惊惶了一阵,却也迅速镇定了下来,特别是见到两柄刀架在了洪公公的脖子上,脸色更是变了几变,只咬牙看向宁湛:“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你敢这样对我们,晾你是谁贵妃娘娘也不会放过你的!”
宁湛却是不以为意,甚至嗤笑了一声,“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位小姐刚才可是口出狂言,对皇后娘娘不敬!这样的狂妄之徒自然要押解回京等候皇后娘娘发落!”话音一落已经是冷冷吩咐道:“给我带走!”
侍卫自然只听宁湛的吩咐,不管安家姐妹与洪公公怎么闹腾威胁,统统当作没有听见,又收了护卫的兵器,押着他们便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萧怀素看了一眼,那似乎是驿站旁的一个小四合院,倒是能容得下这些人了。
“多亏了表姐夫,不然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杜延雪上前来抹着泪道谢,又唤了丫环一同去拾掇地上的木船碎片,一脸伤心的模样。
杜延玉却是忧心忡忡,只拉紧了萧怀素的手,“表妹,咱们这样做是不是会得罪了贵妃娘娘?”
“安家人这般跋扈,到哪里都得与人结怨,只怕也不差咱们一家。”
萧怀素安慰地拍了拍杜延玉的手,这才转向了宁湛,“六哥,你怎么出来了?”
宁湛是陪着杜老太爷与宁远他们先行进的驿馆安顿,她们几个落在了后头,原本以为没什么事,却不想还出了这一场意外。
“这不是见你们久久没进来,这才来寻你们了。”
宁湛顺势收了刀,又递给身后的侍卫,这才笑着看向萧怀素姐妹,“这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自会与王爷禀报。”说着对萧怀素眨了眨眼,那意思大抵是这事不好在外面细说,咱们回屋再单独说道。
萧怀素这才点了点头,宁湛并不是鲁莽之辈,既然他敢拿下安家姐妹并这位洪公公,想来心中是有成算的,便也不再多言,等着杜延雪收拾好了她的木船,姐妹几个这才随宁湛进了驿馆。
杜老夫人与王氏婆媳已经先去了上房安顿,杜延玉姐妹也被人领了上去。
宁湛要先去向杜老太爷与宁远禀报这事,萧怀素便回房等着。
不一会儿,宁湛也回了屋,又左右看了一眼,屏退了丫环,关闭了房门,这才拉了萧怀素坐着说话,“这事我向外祖父与父亲都说了,他们也没放在心上,让我自己看着办就是。”
萧怀素诧异得看了宁湛一眼,却是笑着摇了头,“没想到他们两老都这般信任你。”
“那是,谁叫你相公我办事牢靠呢!”
宁湛倒是受得夸,只是萧怀素急着想知道他的打算便摇着他的手让他一一坦白。
“其实我来找你们时一见到那位洪公公便知道他是谁了。”宁湛磨了磨手上的玉扳指,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咱们成亲时王爷不是来了兰陵吗?他那时便告诉了我安贵妃娘家的一对姐妹花要入京,大的叫安子雅,小的叫安子如,就是派的一位公公前去接的人,听说她们一路游玩,还有可能打兰陵这经过,王爷当时还让我多留个心眼,不过那时我还没明白过来王爷的意思,如今倒是深有体会,只是没想到世事这般巧,安家姐妹果然被咱们碰到了。”
萧怀素瘪了瘪嘴,这才用手指戳了戳宁湛的胸膛,不满道:“那这么说你是早听到洪公公与安家姐妹说的话了,却迟迟没有现身?”说着一脸不悦地撇过了头去。
宁湛赶忙将她搂在了怀里,又是好一阵哄,“我这不是就等着他们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不然哪有理由逮住他们的痛处进而将他们给拿下?”在萧怀素脸上亲了一口,讨好道:“再说我哪能见着你受一点伤害,他们敢动你,我自然就要废了他们。”说着眼神倏地一寒。
萧怀素心情这才好了起来,不过宁湛说得她也能够理解,只是没想到安贵妃与秦王已经斗得这般厉害了,一逮到对方的痛处便不忘踩上一脚,不由点头道:“原来你见着他们便有了这个打算。”
“是,只是委屈你们了。”
宁湛趁势又安抚道:“回头我在路上好好收拾他们,给你们解解气。”
萧怀素笑了笑,旋即又有些担忧,“真要像犯人这样押着他们回京啊?这样一来贵妃娘娘的脸面可就得丢尽了,看她不记恨咱们!”
“我本就是王爷的人,贵妃娘娘早看王爷不顺眼了,就算咱们讨好也得不到好果子吃,更不用说安家人本就那么跋扈,就该吃些苦头受点教训。”
宁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还是给他们几分面子,禁锢即可,没有让他们一定要带上手链脚链,那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安家姐妹都这般嚣张跋扈,只怕贵妃娘娘更是个不会低头的人。”
萧怀素今日已经见识到了安家姐妹的作派,由此可以想见安贵妃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宁湛轻哼一声,眸中闪过一道不屑的光芒,“如今封了贵妃,自然安家人都鸡犬升天,听说在他们老家便已是作威作福了,只是那边的官员不敢往上告发罢了,王爷先也由着他们闹腾,等着后头再将他们给一锅端!”
萧怀素一想便也明白过来,脑中灵光一闪,“那这么说如今这样的小打小闹也只是呕呕贵妃娘娘,让她分散注意力?”
宁湛趁势在萧怀素唇上啵了一口,“真不愧是我娘子,就是聪明!”
萧怀素拿他没办法,一脸的哭笑不得。
晚膳是在各人房中自用的,一天的奔波大家也都疲惫不堪,萧怀素正想梳洗歇下,那边便有丫环来请,说是杜老夫人要见她。
“外祖母这是……”
萧怀素微微有些疑惑,宁湛便从掩了的被子中探出头来,“多半是为了安家姐妹的事,你去好好说说,也安安她老人家的心。”
萧怀素这才反应过来,又重新梳了头发换了身衣裳,这才往杜老夫人的房中而去。
王氏婆媳住在隔壁,杜延雪与杜延玉又是一间房。
此刻杜老夫人正一人坐在扶手椅上,撑着眉头想心事,连着萧怀素进了屋都不知。
丫环想要通禀,被萧怀素挥手止住了,脚步轻巧地到了近前,给杜老夫人捶起了肩膀,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不由笑了,“你这丫头,怎么进屋也不说一声?”
“看着您老在想事情,所以就没有打扰。”
萧怀素笑了笑,手上力道轻重和缓,杜老夫人不由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外祖母,外祖父他老人家还没回屋呢?”
“与你公公在喝酒呢,只怕还要一会儿去了。”
杜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又拉了萧怀素坐到跟前说话,“今日的事情我也是听三丫头说了,安家的人就这样关着不要紧?莫要回了京里贵妃娘娘那里说不过去。”这才是杜老夫人担心的事,怎么好好的一家人进了驿馆休息,偏生还遇到这样的事,她历来信奉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杜家人不惹事,却也不怕事。
听杜延玉讲了今日的事情,杜老夫人也着了好些人来问过,确实是安家人太跋扈嚣张,以为人人都是可以欺负的?这还是两个什么封号品级都没有的小丫头,还以为她们是安贵妃本人呢?!
就算是安贵妃本人来了,只怕也不敢抹了杜、宁两家的面子。
杜老太爷是两朝的元老,皇上那里也有几分面子,再说杜家人都在朝为官,哪一个不在为皇上尽忠?随意打骂欺压的话,也不怕寒了臣子的心?
而宁远又是新封的武安侯,手握西北兵权,连皇上都不敢轻易动他,安贵妃见了也只有礼遇的份,断不会这般不识趣地得罪了他。
也就是安家那两个黄毛丫头忘乎所以,真当仗着安贵妃的名号便能为所欲为,真正是可笑。
“外祖母不用担心。”
萧怀素笑着按了按杜老夫人的手,“这事六哥那里早有计较,今日拿下了安家姐妹,必定会先写信与王爷说的。”当时候等着秦王在京里接应,宁湛只管将人送到就是,又说了今日安家姐妹嚣张的模样,这样的人确实欠教训。
杜老夫人听了便点了点头,沉吟道:“安贵妃从前只是个从五品官员的女儿,听说如今她父亲已经封了爵位,娘家人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更何况她还有一儿一女傍身,又得皇上的宠爱,巴结她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不过与几位王爷嘛……关系倒是不温不火的。”一句话便道尽了安贵妃的处境,这也是个只仗着皇上宠爱才能有几分荣耀的女人,若是一旦失去皇上的宠爱,那么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你们心中有计较就好,免得回了京反倒受人钳制!”
杜老夫人又看向萧怀素,“这事你们外祖父知道不知道?”
“六哥早禀报了,外祖父知道,公公也知晓,不过他们都没当回事。”
萧怀素笑着回道。
“也是。”
杜老夫人想了想便也笑着点了头,“你外祖父经历过的事情可比这大得多,这点芝麻小事的确不用放在眼中,你公公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若是安家姐妹栽在他手里只怕比在宁湛手里更惨。”
祖孙俩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等着杜老太爷也回了屋,萧怀素这才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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