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国丧期间,宫里一片飘白,萧怀素顿住了脚步,目光向周围一扫,只觉着整个宫殿似乎已经与这皑皑白雪融为了一体,天地间少了许多的鲜活与亮色,只感觉到一片压抑的沉闷,素白而冷凛!
萧怀素转过头来看向英姑,“英姑姑,太后还在‘景福宫’吗?”
“在。”
英姑点了点头,“太后她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鬼哭狼嚎的,到底谁有多少真心,谁自己心里明白!”言罢轻哼了一声后,又接着说道:“再说了这丧礼只在乎心诚不诚,太后早便在为皇上念经超度,如今也就差最后的一轮了。”
“那如此,我便不去打扰太后了。”
萧怀素想了想才道:“烦姑姑替我向太后道个谢,我去就近的偏殿歇息一下即可。”
英姑想了想便点头道:“如此也好,那我再派人与宁大人说一声,让他到时候来接你。”
“有劳姑姑了。”
萧怀素笑了笑,便在宫女的带领下去了一处就近的偏殿,如今宫里正举行皇上的丧礼,到处都是人,为免人多嘈杂,那些从各府里带来的丫环侍女这几日是无法进宫的,只能在外侍处留守。
这处偏殿很是清静,又用十二屏的夹缬隔扇隔开了去,萧怀素在最里间的软榻上歇息,角落里燃了火盆很是暖和,她确实也有几分困倦,便倚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一旁又有两个宫女守着,着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倒是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撒野了,多是套近乎想要巴结的人,这也是因为宁湛是秦王的得力干将的缘故。
原本只是想要歇息一阵,可跪了那么久如今一有温暖的床榻,萧怀素只觉得倦意阵阵袭来,竟是不知不觉中便进入了梦乡,直到她被一阵嘈杂的争吵声给吵醒,这才有些不悦地皱了眉。
“是谁在外面?”
萧怀素缓缓增开了眼,目光四处一扫,原本的两个宫女如今已经变作了一个,听到她的声音,忙不迭地近到前来,矮声一福后回道:“禀郡主,像是敏福郡主的声音,还有一个好像是景国公世子……”她的声音也压得很小,且带着几分尴尬,像是怕惊扰到了外面的人一般。
“是他们……”
萧怀素这会也清醒了过来,若不是她已经先到了这里面占定,眼下还真是有口说不出,她可不是故意想要听这俩人的谈话。
“郡主,”宫女还想要说什么,被萧怀素挥手止住,“别说话,等着他们走了就是。”
宫女只得守在萧怀素身旁,垂了目光默默站定。
偏殿外间,敏福郡主正一脸委屈地看向顾清扬,眼眶泛红,咬唇道:“一直没见着你的面,怎么进宫却不来找我,是不是你心里还惦记着她?”
“你说得是什么话?”
顾清扬面色沉郁,眉头紧紧地拧着,一身白色的丧服穿在身上不仅丝毫不损于他的潇洒俊逸,甚至还平添了几分出尘之感。
“难道不是?”
敏福郡主却是不依不饶,又欺近了一步扯住了顾清扬的衣袖,“如今她都怀有身孕了,你还念着她?这就是你迟迟不答应娶我的原由?”
敏福郡主这话一落,萧怀素顿时心头一凛,垂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紧了。
连身旁的宫女都有意无意地扫了她一眼,萧怀素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没瞧见。
敏福郡主一直对她有些意见,这一点萧怀素是知道的,可顾清扬……难不成真到了如今还在念着她?
可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船的人,甚至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还会站在敌对的一面,这样的顾清扬让萧怀素颇有几分无奈。
“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如今是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在哭丧,若是让人瞧着你我在这里拉扯,晋王爷的脸面何在?”
顾清扬面色沉沉,见敏福郡主始终不愿放开他,不由拉近了俩人的距离,窃窃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敏福郡主这才面色稍缓,只点了点头道:“你答应了我的,到时候事成,你可不能食言!”
“自然!”
顾清扬负手在后,缓缓点了头,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且先出去,我一会儿再来,不然这个时候被人瞧着不好。”
“行,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怎么着我都甘愿的。”
敏福郡主咬了咬唇,又向顾清扬飞了个媚眼,这才恋恋不舍地先行离开。
萧怀素松了口气,身旁的宫女亦然。
宫女不小心地动了动脚,却不想踢中了一旁的小杌子,骤然一阵碰响,惊得萧怀素都吓了一跳,便听得顾清扬带着几分冷厉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谁在里面?”
“郡主!”
宫女面色大变,只哭丧着脸看向萧怀素,一脸的求助之色。
萧怀素抿了抿唇,示意宫女不要慌乱,这才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缓缓地转过那十二扇的夹缬屏风,待她站定之后抬了眉眼,目光才与顾清扬对上了,牵唇一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世子爷了。”说罢微微福身一礼。
“是你!”
顾清扬面色一变,背在身后的手不由收紧了,目光只在萧怀素的身上扫了又扫,终究是撇开了去,略有些艰涩地问道:“郡主怎么会在这里?”心里琢磨了一阵,自己刚才的话却是没有泄露什么,这才微微放了心。
不过萧怀素从小就是聪明过人,会不会借此联想到什么?
想到这里,顾清扬眸中闪过一丝冷色,若是遇到的是其他人他早已经杀了灭口,可对方是萧怀素……他怎么下得去手?
“我怀了身孕不宜操劳,所以太后让我在一旁歇息着,却不巧到了这里。”
萧怀素这也是在间接地提醒顾清扬,她在这里太后那边也是知道的,虽然她本无心与顾清扬为敌,可到底阵营分明,她心里不得不多一份戒备。
萧怀素抬头看了顾清扬一眼,也瞧见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之色,心中疑虑更甚,又细细将听到的那番话在心里琢磨了一遍,脑中如有灵光闪过,一下便顿住了。
敏福郡主似乎提到了什么事成之后?
事成?
如今还需要怎么样的事成?
萧怀素抿了抿唇,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顾清扬,在他抬头望来时又飞快地垂下了目光,不让他看破她此刻的心思。
“你……罢了!”
顾清扬似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一拂袖袍背过了身去,“郡主身子重便在家里好生歇息吧,切勿到处乱走了!”到底是忍住了心底的那一分悸动与杀心。
这是萧怀素,即使她已经为人妻,又将要为人母,可到底还是他心心恋恋了这么多年的女子,看着她从年幼到成长,从青涩无知到风华绝代,他的心中始终有那么一个角落是为她而停留的。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真的失败了,或许他会后悔他今日的心软,但要他狠下心来,他当真是做不到。
咬紧的牙关渗出了一丝淡淡的甜腥味,顾清扬的面上却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那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萧怀素是不知顾清扬此刻心中的挣扎矛盾,却又意识到眼下气氛有些不对,即使心中存有疑虑却也不好说破,只决定回去与宁湛再做商量琢磨,这便带着宫女匆匆离去。
在俩人擦肩而过时萧怀素也只是轻轻颔首,到底没有再与顾清扬目光相对,却听他道:“郡主,今日之事还望你不要对其他人讲,敏福毕竟是女子,若是传扬出去,对她也是不好。”
萧怀素脚步一顿,微微犹豫了一下却又径直走了过去,并没有应下顾清扬的话。
这件事情的重点倒不是敏福郡主的名声,而是他们所谈之话背后的深意。
她不能保证不对别人说,这或许关系着他们一家人,关系着宁湛的性命前程,孰轻孰重,她心里自有衡量。
所以她不可能就此答应顾清扬。
顾清扬眸色一黯,萧怀素没有应承他这也在意料之中,可他当真又不能对她有所强求,他根本没有那个立场。
顾清扬的目光自萧怀素身上滑过,带着几分眷恋与不舍,下一刻却是眼神一变,目光如一支冷箭般地射向了她身后紧随的宫女,在心中记清楚了这宫女的音容样貌,这才放了她们离去。
他可以放过萧怀素,但不代表可以放过任何一个听到他与敏福郡主说话的人,即使那个人什么都不知情!
看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终是远远地淡出他的视线,顾清扬才一手抚胸,那里淌过一丝纠结的酸楚与刺痛。
他与她,终究是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
若他赌赢了,或许还能有不同的选择,或许还能站在另一个高处俯首相看,或许还能再牵她的手。
但若是他赌输了……
不,顾清扬摇了摇头,人生没有如果!
只要选择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这一条争斗之路早就布满了荆棘坎坷,在他踏上之始就已经将一切抛在了脑后,如前朝一位名臣所言,莫问前尘凶吉,但求落幕无悔!
顾清扬有些心痛地闭了眼,虽然他心中无悔,但萧怀素却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遗憾。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心底低声地徘徊吟唱,顾清扬踏出了偏殿的门,转身向着另一方向大步而去。
萧怀素匆匆离去,她心里其实也有如擂鼓在撞,在中途遇到了前来接她的宁湛,这才松了口气。
陪同的宫女自然就此告辞离去,萧怀素却不知道这个宫女在离开了她之后将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当然这是后话。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宁湛扶住了萧怀素的手,见她神色间有些变幻,不禁担忧地问道。
英姑让人来通知他这个消息后,无奈他手中事务太多,就算匆匆料理之后再赶来也是耽搁了一些时日。
“咱们回府再说。”
萧怀素攥紧了宁湛的手,目光四处一扫,“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行,我先头已与王爷告了假,你又有孕在身,我自当陪着你。”
宁湛说罢便扶着萧怀素先行离去。
在回程的马车上,萧怀素紧紧地倚在宁湛身上,想了又想这才斟酌道:“今日我无意中听到了敏福郡主与景国公世子的对话。”说罢抬头看向宁湛,眼眸澄澈中却有着一抹显见的担忧。
“喔?他们都说了什么?”
宁湛听后也是面色一凛,轻轻搂了搂萧怀素的肩膀,“他们没有发现你吧?”
“这个……”
萧怀素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敏福没瞧见我,她先离去了,只是景国公世子知道了。”
“应该不是什么紧要的大事吧?”
宁湛点了点头,面色一片平静,若是真的涉及到皇位之争的秘闻,想来顾清扬不会这般轻易就放萧怀素离开。
男人有时候虽然是念情的,但在权势利益之间也心狠地可以舍弃一切,端看那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了。
这样想着,宁湛不禁在心中轻哼一声,即使顾清扬还对萧怀素有什么想法也是不可能的,她早就是他的妻子,更是他今后孩子的母亲,顾清扬想要肖想,下辈子去吧!
不,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行,只要有他在,这小子就永远没有机会!
“我也没听清楚,不过……”萧怀素咬了咬唇,脑中回忆道:“敏福说等什么事成之后,我想这‘事成’是不是指齐王与淑妃那边?”
毕竟连皇上去世齐王都能狠下心地没有回来,谁知道他又在密谋些什么,若是他们真地有所动作,他们这边可不能疏忽了。
“这……或许有这个可能。”
宁湛面色一凝,缓缓地点了点头,“如今皇上还要停灵些许时日,若是齐王真要有所图谋,恐怕会在皇上出殡之日,那时四门大开,倒真是个好时机!”说罢眸中神色一黯,手中拳头也不觉收紧了。
“那这事还要禀报给王爷知道,早做准备,才能万无一失。”
萧怀素又提醒了宁湛一句,他这才缓和了脸色,点头道:“你放心,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王爷断不容许有丝毫闪失,齐王自有他的算计,可咱们如今处在京中,已是占尽先机,便只等着他放马过来就是!”
宁湛这话说得颇有自信,想来是秦王早已经部署周全,不管齐王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他都有相应的对策一一破解。
这样一想,萧怀素倒是略微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