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做,天在看。
简直是醍醐灌顶。
这世界上,真的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一直冷冷盯着这个地球吧?
你的一举一动,会全部进入其视线吧?
他忽然很紧张:这祈祷会奏效吗?
朝歌的大雪真的会因为这祭祀就停止吗?
一转念,他忽然哑然失笑——此地距离朝歌已经有五六百里了,朝歌的大雪停不停止,谁知道呢?
或者说,就算朝歌的大雪没有停止,那又能如何呢?
反正现在的朝歌几乎成了一片空城,不久之后,就会成为一片废墟,大雪再要下多久又能如何呢?
一念至此,他忽然觉得很绝妙——这罪己诏无论如何,受德都已经赢了——反正我至多暂时呆在桑林不回去了,我就不信,朝歌的大雪会永远不停止——你真了不起,你让朝歌下一万年的大雪试一试?
他笑起来。
耳畔,却是帝辛沉重肃穆却又充满了无限凄凉的祈祷声,听着听着,竟然如一曲末日的哀歌,一个亡国之君最后的挣扎。
他悚然:莫非帝辛其实最后还是未能逃脱这一场劫难?
可是,如果无法逃脱,那么,最后,帝辛会死于怎样的场合?
这桑林又是否会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吴所谓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但见除了文武大臣之外,还有驻守的侍卫队,等闲之辈是无法混进来的。
现在要行刺,就肯定是西岐或者昆仑派之人。
可是,一直很平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天地之间,除了帝辛奇怪而沉重的声音之外,整个世界仿佛已经彻底空旷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祭祀的乐曲停止,帝辛的声音也停止。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天空。
吴所谓也看着天空。
但见原本烈日当空,忽然黯淡了一下,头顶,居然飘来了一朵乌云,太阳正好躲进了云层之中。
四周,冷风骤起。
吴所谓暗叫不妙:可别祈祷朝歌停止大雪不成,反而让桑林下起了大雪,那就不好玩了。
不止吴所谓,所有文武大臣都是同样的想法——难道是要下雪了?
如果暖冬如春的桑林,忽然在大王下了罪己诏祭祀天地之后,随即就下起大雪来,这能说明什么?
岂不是上天刻意在惩罚帝辛?
每个人心底都惴惴不安,只有帝辛一个人依旧站在高台上,披头散发地垂手而立。
他并没有看向天空,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或者反应,他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台下的土地,头发遮住了他的整张脸,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就连吴所谓都有些奇怪——如果真的下雪了,那该怎么办?
他这个大商的末代君主是不是该马上从高台上跳下去,以死谢天下?
乌云,更黑,更浓。
而且,慢沉沉地往下面移动。
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墨汁水团,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众人头顶铺天盖地的倒下来一般。
众人都惊呆了。
他们甚至忘记了害怕,只是纷纷抬起头,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云团——墨汁一般漆黑的云团里,竟然有无数的怪物在涌动一般。
这哪里是大雪啊,简直是要下黑雨啊。
比大雪更可怕的黑雨。
吴所谓暗忖,完了完了,受德这一次可能怎么都熬不过去了。
看来,姜老头那帮老鬼是真的要彻底消灭他了——他们特意选择了这个祭祀的时刻,为的便是在这样的时刻给他致命一击?
乌云,以更快的速度向众人头顶俯冲下来。
众人就像被泰山压顶一般,偏偏因为太过紧张,竟然完全说不出话来。
直到天空一声奇怪的声音传来——那是一只猫的叫声,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喵呜喵呜,一声声,响彻云团。
没有人看到猫的影子,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只能凭借感觉,好像有无数只猫忽然窜起来钻进了半空中的云团之中,而云团之中好像藏着无数的老鼠一般——只听得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喵呜声此起彼伏,一直追逐着黑色的云团,说也奇怪,那飞速下坠的云团忽然就停止了,仿佛在半空中展开了一阵激烈的搏杀。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每个人都如在梦中一般。
就连吴所谓也恍如梦中,死死盯着那团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蓬松的黑云——仿佛是一个怪物在自行膨胀,当大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便会自动爆炸一般。
他真担心砰的一下,整个桑林或者整个大商就会不存在了。
而帝辛,还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高台之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周围的这一见浑然不觉。
但见他麻衣如雪,披头散发,好像整个人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无论是黑云还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雪,都无法将他的意识所唤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喵呜的声音忽然终止。
那是整齐划一的终止。
声音终止之后,众人但觉眼前一亮——原本泰山一般压在头顶的乌云一瞬间就散开了。
天空的夕阳,忽然显出了原型。
它就像是一颗被烧红的心脏,孤独而寂寞地悬挂在西天,而它的周围,则是金黄色的凄凉的血液。
血液周围,还有淡淡的金边,有的黑乎乎的,有的红艳艳的,那是漫天的晚霞。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当天空中出现这样的晚霞时,可以肯定,接下来至少十天半月都不可能下雨。桑林,重新恢复了它的艳阳天。
这个冬天,注定了桑林一定会温暖如春。
再看帝辛,他还是稳稳站在祭祀台上,可是,不知何时,他已经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他的披头散发也已经变成了一顶王冠的慎重束缚,甚至他如雪花一般苍白的麻衣上面都被夕阳染下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王者。
文武大臣呆呆地看着他,仿佛直到现在,大家才意识到,哦,原来这个人才是王者,是大商真正的王——而不是什么亡国之君。
乌云,曾经令人惶恐不已,但是,它的散去也令人无线振奋。
吴所谓抬手擦了擦额头,但觉满手摸到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