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云芝从云翔楼买了好些点心和蜜饯,准备带去绣坊给兰表婶她们打打牙祭,女人家都爱吃些点心瓜子,对甜食有特殊的爱好,她们日夜替她赶制绣品,她也理应要保证她们的生活质量才行。
正往回走,却看见张延从人群中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对她说道:
“可找到你了。”
席云芝见他找急忙慌的,不知发生了何事,遂问道:
“怎么了?”
“有,有个外地客人想租了滴翠园,不知怎的找到得月楼去了,我听你提过说,说滴翠园不想外祖,可是他出的价确实挺高,我就跑来问问你。”
席云芝跟张延并肩走在街上,奇道:“他出多少?”
张延对席云芝比了个手势:“两万两,租半年。”
“……”这个价格就连席云芝都感到很意外了,不禁重复一遍:“两万两,只租半年?”
“是啊。看那人的样子的确像是富家公子,据他说是因为自己住的客栈突然被官府封了,所以,带着全部的家当正在滴翠园门外等呢。”张延看着挺混,但确实有一份古道热肠的心,专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一门心思,全力以赴。
“你怎么说?人家还在等答案呢。”张延见席云芝还在思考,不禁催促道。
席云芝耸耸肩:“好啊。这么高的价格,说不愿意租,那不就是笨蛋了吗?”
张延得令之后,便就转身去了。他现在俨然已经成为席云芝的专属中间人,无论什么事,什么情报,总会想着第一个来告诉席云芝听,自己要做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也会下意识的来问席云芝的意见。
没想到滴翠园刚买下不久,就迎来了这样一件好事,两万两银子租半年,虽然滴翠园的布局与风景确实不错,但这个价格也依然高的出奇,她曾经也想过要将房子转手卖了,或是租了,但这价格明显比她的心理价格高出了许多许多。
傍晚的时候,张延就趾高气昂的拿着一纸合约和两万两银票来到了南北商铺,将东西往柜台上一抛,潇洒的拿起一旁的水杯兀自倒水喝。
席云芝对他的随意见怪不怪了,将合约放在一边,拿起那面额一千的二十张银票,看了一眼票上的出具方,竟然还是京城的万通票号,原来租下滴翠园的外地人,是从京城来的,怪不得出手这般大派。
席云芝感谢张延替她奔走多日,又强塞了五千两给他,说是有钱大家一起赚,张延倒也不是为了这钱才替席云芝奔走的,他想推辞不要,但五千两银子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最后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就收了下来,并且反复询问席云芝会不会后悔之类的话,在得到席云芝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才揣着银票,放心的离开了。
席云芝晚上回到家中,发现昨天来蹭饭的那位萧公子又来了。
但是今天步覃不在家,步承宗便被萧络缠着在厅中下棋,看见席云芝回来,步承宗像是找到了救星般,赶忙向她招手。
“孙媳妇啊,快,快来,你来陪萧公子下几盘。”
席云芝见步承宗脸色有异,想发怒却又被迫隐忍着不能发,她哪会猜不到,他这是在向她求救,可不是真的要她下棋,遂谦虚回道:
“爷爷,孙媳妇不会下棋,不过先前刘妈说她煮的红枣银耳汤正巧熟了,要不,孙媳给二位盛两碗来养养神吧。”
步承宗正愁找不到借口,这下就来了精神,用极其夸张的语调说道:
“红枣银耳汤啊,老夫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了。去盛两碗来。”转头看了一眼萧络,老脸上挤出一点笑容:
“萧公子,要不咱们先歇歇,喝完汤,等覃儿回来,我让他陪你厮杀个痛快,可好?”
“……”
席云芝跨出门槛时,便听见爷爷这般说,心中不禁感到无奈,爷爷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推给夫君做呢?真是不厚道。
正盛着汤,步覃便龙行虎步的走了回来,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显然是步老太爷不胜其扰,派人去营地喊他回来的,席云芝手中端着两只碗也不忘到门前迎他,步覃看着她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厅堂的方向,便好像明白了什么,从她手中接过一碗后,就往厅堂走去。
萧络看见步覃回来,手里还给他端了一碗汤,以为步覃亲自端来给他喝,那样子别提有多惊喜了。正要伸手去接,步覃却突然收回手臂,端着甜汤,兀自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像是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就坐在太师椅上,等带席云芝递来调羹。
萧络伸出的手尴尬的收了回去,却也没有动怒,而是站起了身,故作轻松的对步覃找话题道:
“对了,步兄不愿招待我住在你的宅子里,那我便就去城里租了一个院子,环境也挺清幽的,只是见不到步兄,萧某甚感寂寞呀。”
“……”
席云芝又去盛了一碗汤来,正巧听见萧络的话,脚步稍稍一顿,租院子?
不会他就是个那个租下她滴翠园的那个京城阔少吧?
如此……她是不是要价太狠了?毕竟这人看起来(真的只是看起来,夫君根本不甩他)像是夫君的朋友。
怀着忐忑的心情,席云芝吃完了晚饭。
萧络也在晚饭后,觉得纠缠冷若冰霜的步覃很是无趣,便也早早提出了告辞。
席云芝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步覃,见他还是不来,便就将针线收入钵篮,去到书房找夫君坦白去了。
谁知,把这件事原封不动的跟步覃说了一遍后,步覃的反应却是出乎席云芝意料的。
“太便宜了!”
步覃一脸正气,不像是在说笑。
这种结果,倒让席云芝更加不知所措了:“夫君,那宅子不过就买了两三万两,萧公子只租半年的时间,怎么样都不是便宜的呀。”
步覃抬眼看了看席云芝,又道:“下回若是他还去找你,他要的东西照价十倍去要,就说我说的。”
“……”
席云芝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跟夫君讨论生意上的问题,鸡同鸭讲,对不上号。
不过,只要他不责备她对萧公子要价高,她就放心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席云芝倒没直接去南北商铺,也没赶着去绣坊,而是独自一人漫步到了中央大道上,看着三辆马车宽度的道路两旁,各色高档店铺云云而立,能够开在这条街上的铺子,那都是日进斗金,一本万利的热门行当。
席家在中央大道上总共有十三家,这几日被官府找麻烦的三家店,便都是这条街上的。
德云客栈,是洛阳城中最大,最豪华的,湘潭楼,是商素娥的最爱,因为她爱吃湘菜,这才命人开设了这间酒楼,五岳楼则是一座书友茶楼,五叔父爱好舞文弄墨,整个席家,除了她的父亲席徵,便是五叔父席卿身负功名,平日里最爱与文人墨客们谈论诗词,便就叫商素娥建了这座五岳茶楼,广纳城内才子骚客来此消遣。
席云芝只是转了一圈,便看清楚了那三家如今正关着门的店铺,上头全都统一的贴着黄纸,上头写着:东主有事,歇业十日。
她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张黄纸,不禁勾了勾唇角。
双手拢入袖中,席云芝闲庭漫步般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秀美的容貌在晨起朝阳的照耀下显得那样年轻,那样朝气,那样不惧危险,不惧伤害,沉稳的气质让她整个人仿佛注入了另外一种灵魂,变得惹眼,引人注目。
从前的她在席府别说是打扮自己,就连大声说话,都会给自己招来横祸,所以,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察言观色,隐忍自己的情绪,并且十分清楚,席家上下,到底想看一个什么样的她。
她披头散发比发髻高束来的安全,她粗布麻衣比锦衣华服更加叫人安心,席家的人自知对她做过太多恶事,所以,哪怕她只是稍稍流露出才能与仇恨,都可能会令那些刽子手们对她痛下杀手。
她想过如果她的人生注定要被她们踩在脚下的话,那她就算用尽一生的力量也要跟她们耗下去,就算步履维艰也绝不会屈服半步,因为她知道,她的屈服就代表了爹,娘和云然的屈服,就算是为了她们,她也要坚定的,隐忍的活下去。
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她无数次祈祷时间倒流或停止,倒流至还未发生惨剧之前,或者停止时间让她有足够的空间去成长,但这些祈祷都没有奏效,在她陷入无限绝望的时候,命运却给她安排了一个能够给她无尽的尊重和自由的夫君,天知道,她有多庆幸,自己是嫁给的他,那个面冷心热,叫做步覃的男人。
夫君是她心中的净土,是她干涸人生中的一片甘霖,他曾经说过,不想让她见识太多龌龊,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更多龌龊的事情,她早已在遇见他之前的人生里都见识透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任何龌龊的事,能够打击到她的心,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将那些龌龊之事,龌龊之人公之于众,让她们的恶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慰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