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再看下去,我就越发确定,她身边,的确有一个人。
小红花正在熟睡,她可能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脸上依然洋溢着从梦里带来的笑容。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妖人所说的“影子”。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妖人说过,“影子”不是人,任何人都不可能用肉眼看到它,只能凭借超常的感官以及自己的直觉来捕捉影子的踪迹。但此时此刻,小红花身边的人,明显有一个很模糊很模糊的轮廓。
我想喊人,但又害怕发生什么突然不测,我来不及去救小红花。就在我犹豫的这三秒钟时间里,小红花身边的人,如同一道轻飘飘的白雾,缓缓的从床上坐起来。
我呆住了,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尽管这个人的轮廓,像是镜花水月一样,朦胧不可分辨,但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用肉眼真真切切的看清楚。
那团模糊的轮廓,是母亲的身影,她生了我,养了我,在她的呵护下,我平安的度过了童年,少年,我可以忘怀任何人,可母亲的身影,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我喊不出声了,神经如同被冻结了一样,再也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想法。
“妈……”我不由自主的轻轻喊了一声,机械的伸出手,想要推门而入。人只有漂泊的久了,在外面伤痕累累的时候,才会明白,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温暖的怀抱,是多么重要。
我什么都不顾,也什么都不想,我不再分辨眼前看到的一切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我只想看看母亲。哪怕就是一场梦,我也心甘情愿。
关闭的房门就在我面前,我伸着手,但手掌还没有触碰到门板上,就感觉脊背上的尸胎红斑猛然一胀,好像一个隐伏在身上很长时间的人突然脱离了皮肉,重重的压在我背上。紧跟着,不等我有任何反应,心口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拳头重击了一下。
疼痛带来的窒息让我眼前一黑,围绕着心脏流淌的血液也一瞬间缩回了血管中。我感觉喘不上气,窒息带来的压迫让大脑严重缺氧,我的意识开始恍惚。
眼前黑了,好像正常的视力受到影响,变成了一个瞎子,又好像在恍惚中,自己被丢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眼前的黑暗是永恒的,黑暗里,有一条路,路上有一个人,在黑暗的旅途中行走。
那是母亲的背影,我迫不及待的就追上去。我不善于表达,尤其是表达自己的情感,可是这时候,我想告诉母亲,十年里,她的音容笑貌,一直都在我的脑海沉浮。
我觉得自己跑的很快,在那条没有尽头的黑暗之路飞奔,母亲走的非常慢,我渐渐追上了她。
当我距离她很近的时候,母亲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我。我看到她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一个质朴,善良的母亲。
“妈……”我喊了一声,眼眶里的眼泪唰的就开始滑落,哭的很伤心。
“儿子,不要哭,不要哭。”母亲站在原地,小声的抚慰我,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
,每当我因为顽皮摔倒,哭的稀里哗啦,母亲就会这样,带着一点笑意,带着一点心疼,把我抱起来。
她老了,我长大了,她没有力气再把自己生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抱在怀里,但她的表情,她的语气,从未变过。
这个世上,没有能够完全永恒的东西,山会崩塌,海会干涸,唯独母爱,持久恒远。
“妈……”我哭的喘不过气,我想抓着母亲的衣角,再不松开:“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我的儿子。”母亲的语气没有波澜,很平静。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无论二婶,还是瓶子空间出现的妖人,都给过我确凿的答案,然而有些话,从旁观者嘴里听到和从当事者嘴里听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我的心顿时酸的发苦,好像自己一下子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妈,你还有别的孩子?”我难过的抬不起头。
“只有一个儿子,叫庄正。”母亲慢慢的转过头,朝这片好像永远都走不出去的黑暗深处看了一眼:“他就在那一边,他很危险,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我难受,而且疑惑,母亲的话,是相悖的。但她说的那么认真,我的母亲,从来不会欺骗我。
“我就是庄正,我就是你的儿子,我在这里……”我拼命的解释,拼命的把身子朝前探,我强忍着泪水,害怕泪水模糊了脸庞,让母亲认不出我。
“儿子,你是庄正,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忘记?”母亲把目光从黑暗中收回来,重新望向我,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慈祥和关爱,只有这一刻,我才能感觉到,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哪怕最最细微的一个动作,都在牵动着她的心。
我像一个神经质,很容易失落,也很容易满足。
“儿子,这条路,只有我一个人走,你什么都不要问。”母亲或许怕看的久了,就再也迈不动脚步,她勉强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过身,继续朝着空旷又广袤的黑暗中走去:“如果以后,你能知道这些,你总会知道的。”
“妈!”我想追她,但是两条腿就和长在了土地里,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无法迈动一步,我哭喊着朝她遥遥的伸出手:“妈!”
“儿子,你要记住。”母亲没有回头,这时候,我是极度脆弱的,她同样是极度脆弱的,她头也不回的说:“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不管你要做什么,记住自己的本心,只要凭自己的本心,你会做的很好……”
我暂时无法理解母亲的话,但我知道,她要走的这条漫漫无尽的黑暗之路,充满了危机,那好像是分割两个世界的一条不归路。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不可能应对危险,应对意外。
“妈!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我一步都走不动,却还是在拼命的挣扎,我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母亲没有回话,但是走着走着,从这条小路两旁浓的和墨一样的黑暗中,慢慢的凸显出两道身影。弯腰驼背的身影,佝偻着腰
身,用一种奇怪的又缓慢的步伐,一左一右跟在了母亲身后。
望着那两道佝偻的身影,记忆的阀门好像哗的被打开了。我刚刚懂事的时候,跟村里的孩子玩儿,一对双胞胎兄弟追着和我打闹,我的岁数小,力气也小,打不过他们,本来只是闹着玩的,但打着打着就打急了,最后,我浑身上下都是伤,跑回家找母亲。
母亲是个不与人争执的人,一条地垄,一尺宅基地,能让就让了,从不会因为琐事跟别的人出现矛盾。但唯独在我身上,只要我受了欺负,母亲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母亲找到对方家里,跟大人理论,那家男主人在村里好几个亲兄弟,当时的农村,家里弟兄多,势力就大,平时蛮横惯了,女主人是个泼妇,母亲只是理论,她反咬一口,堵着我家的门骂了整整一天。没有见识过的人,可能不知道悍妇骂街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什么话都骂的出来,一句话就像一口黑锅,能把人砸死。
那时候我还小,不觉得如何,但这件事对母亲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之后两天,她就抱着我,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睡觉。
大概也就是事情发生之后三四天,村子里来了两个好像逃荒一样的老太婆,很老的老太婆,腰都直不起来了,在村子打谷场旁边的麦秸堆安身,白天吃树叶和野菜,晚上躺在麦秸上睡觉。
谁都不知道这两个老太婆是干什么的,也没人去问她们。
这两个老太婆来了以后,村子里就开始出事,堵过我家门的那户人家的房,半夜突然塌了,一家人正在睡觉,几乎被活埋进去,砸的半死。随后,村里几户村民接二连三的倒了大霉,毫无例外,这几户都是过去找过我家麻烦的。
这两个老太婆就在村子里呆了半个月,半个月以后一天晚上,天打了雷,打谷场旁边的麦秸堆被引燃了,大火烧了很久,等天亮人们发现的时候,几堆小山一样的麦秸堆全都化为了灰烬。
那些麦秸是用来喂牲口的,但被火烧了,村民没办法,就想把草灰拾掇拾掇,运到田里肥田,在清理草灰时,从草灰里扒出了两截烧的和碳一样的尸体。
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人们会自然而然的认为,这是那两个以麦秸堆为家的老太婆。
回忆着往事,再看看前方路上三道渐渐稀疏的身影,我终于意识到,当年的事情,不是无缘无故就发生的。这两个来历不明的,让人微微有些恐惧的老太婆,是在守护我的家,惩罚那些曾经冒犯过我们的人。
也就是说,很多异常,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已经露出了端倪,只不过那时的我,没有任何分辨和判断的能力。
我开始相信妖人的话,这是一个很大的局,从几十个世纪之前就已经布好,漫长的时间给予这个棋局充分的酝酿时间。这个局,开始启动了。
我想到这一点,之前曾经出现在脑海的那个问题,愈发显得重要,可以说,这个问题一下子从无数的谜团中脱颖而出,变成事件中最紧要的一环。
为什么,会是我,被卷到这个事件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