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景泰居,与二夫人在岔路口作别后,孔琉玥本来是想直接回新房去的。
走到半路,忽然想到韩青瑶的病,于是改道去了外书房。
想是傅城恒已事先打过招呼,孔琉玥刚走到外书房外那条由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上,远远的已有小厮看见,回了管事的婆子,由婆子接了出来。
“回大夫人,奴婢是外书房专司内事的方进家的。”
方妈妈高高瘦瘦的,头上只一根简单的银簪子,脸上素净的很,也没有搓粉描眉,身上是一身极严谨的大褂子,把全身上下都包的严严实实的,虽只是一个下人,身上却也有一股威严的气势,显见得在府里极有体面。
孔琉玥笑着点了点头,叫了一声:“方妈妈。”然后道,“我只是来找几本书的,方妈妈不必管我,只需告诉我藏书阁在哪里,我自己去即可,你忙你的去罢。”
方妈妈笑道:“藏书阁平日里都是上了锁的,只有奴婢身上有钥匙,还是由奴婢引着大夫人去罢。”
“这我倒是不知道,”孔琉玥有些意外,暗想不就是一些书吗,还值得上锁弄得这般郑重?嘴上却笑道:“既是如此,就有劳妈妈带路了!”
“大夫人言重了!”方妈妈应了一声,引着主仆一行四个人往藏书阁方向走去。
孔琉玥是到了藏书阁,才知道为什么要又是上锁又是派专人看守管理,弄得这般郑重的。只因傅家藏书阁的藏书,实在是太多也太珍贵了!
傅家的藏书阁一共三层,第一层藏的是寻常的经史文集及诗集,第二层是志怪小说、地理志以及其他杂书,医书便包含在此类,第三层陈列的则都是孤本,是有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的。
第一层和第二层每逢三六九之日便对傅家的子弟开放,也可以外借,但不得损坏;至于第三层,则是不对人开放的,里面的书也从不外借,谁如果想要进去,必须先征得现任家主的同意,并在管事的陪同下,才能进去,并且进去也有严格的时间限制,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出来。
“……回大夫人,医学药学之类的典籍都在这一间屋里,您慢慢选,奴婢给您沏杯茶去!”方妈妈看着一脸叹为观止的孔琉玥,眉眼间有小小的得意和自豪,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孔琉玥点点头,上前一步推开厚重的雕花松木门,迎面便是一阵淡淡的松木香,原来藏书阁所有的书格皆是用松木制作而成,为的是防蛀防潮。
抬脚跨进门,看着整体排列的高约一丈的书格,孔琉玥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想不到傅家还有这么一个宝地!
她随手捡了一本书在手,翻开,纸张已有些泛黄,而且字里行间随处可见用蝇头小楷写的批注,有些是对于书页上某句话的见解,有些则是对书页上某个观念的反驳……她一页一页的翻着,不禁佩服起批注之人观点之独特犀利来,只觉受益匪浅,竟有些放不下手,也差点儿忘记自己来此的正事了。
还是珊瑚提醒她时辰已不早了,该回去了,她方醒过神来,于是找了一本《本草纲目》,一本《千金方》并一本《皇帝内经》,离了藏书阁。
刚走到藏书阁楼下,不期却遇上了傅颐恒,孔琉玥忙屈膝行礼:“四叔!”
傅颐恒还了礼,微红着脸问道:“大嫂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外书房?”
孔琉玥笑看了一眼珊瑚身后两个小丫头捧着的书,“来借几本书回去,无事时翻看翻看。”又问,“四叔明年就要下场了,也是来借书的吗?那我就不耽误四叔了,且先行一步!”说完又行了个礼,领着几个丫鬟径自去了。
余下傅颐恒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背影,好半晌方回过神来,脸上登时一片火热。他忙凝住心神,去藏书阁一楼找到自己想找的书后,才折回了自己的流盈轩。
却见傅旭恒竟正等在他屋里,一见他进来,便起身急声道:“四弟,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好等!”
傅颐恒忙上前见礼,笑道:“三哥今儿个没去衙门?怎么想着来弟弟这里逛?”吩咐丫鬟换新茶来,又命摆棋盘,“……好些日子没跟三哥下棋了,我这心里可是想得紧!”
“你还有心情下棋!”傅旭恒一脸的没好气,命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说道,“你知不知道娘正给你说亲呢?说的还是威国公郭家的小姐,那个议了无数次亲都未能嫁过去的郭家小姐,你倒还有心情下棋,明儿有你哭的时候!”
因说什么也劝不转太夫人,说得多了,太夫人还斥责自己‘不孝’,傅旭恒没办法,只能从弟弟这里着手了。
傅颐恒闻言,瞬间白了脸,结结巴巴道:“三哥,您说、说什么,娘正跟谁议、议亲呢,什么郭、郭家的小姐……”
傅旭恒见弟弟听说这事儿后,竟吓成这样,不由又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拿弟弟来当枪使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可是为了他好,真让他娶了郭家小姐,他以后也不用在京城做人了,直接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他可是为了他好!
因又说道:“咱们家如今没成亲的可就只有你一个了,你说娘还能给谁议亲?至于郭家的小姐,整个京城除过威国公府那位郭小姐以外,还有谁是议了无数次亲也嫁不出去的?”娘一向疼四弟,只要四弟不愿意娶那郭小姐,想来娘也没有办法!
话音刚落,傅颐恒已颤声扔下一句:“谁要娶她,我找娘去!”气急败坏跑出流盈轩,径自往景泰居而去了。
傅旭恒见状,只能拔腿撵了上去。
傅颐恒一口气跑到景泰居,见了太夫人,也顾不得喘气,更顾不得行礼,直接就是一句:“娘,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娶那郭家的小姐的!”
太夫人见着小儿子,本来还很高兴,没想到他一进来却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劈头就是这么一句,又见傅旭恒跟在后面跑了进来,心里瞬间明镜儿一般,当即便没好气道:“老三,是不是你跟你弟弟混说了什么?”
傅旭恒正要说话,傅颐恒已喘着气抢先说道:“娘,不关三哥的事,您别怪三哥!”顿了一顿,“娘,那郭家的小姐在京城可是以飞扬跋扈,嫁不出去出了名的,谁娶了她,谁就等着家宅不宁罢,儿子宁愿死,也不会娶她,咳咳咳……”因为他话说得又急又快,兼之刚才跑得急,气本就未喘匀,说着说着竟呛着了,咳得满脸通红也未能缓过气来。
本来正生气的太夫人见状,也顾不得生气了,忙上前给他又是抚胸又是顺气的,折腾了半晌,方稍稍缓了过来,张口却还是那句:“娘,我不要郭家小姐……”
太夫人闻言,不由又气又急又心疼,想骂小儿子又舍不得,只得赶着一旁的大儿子骂道:“都怨你,跟你弟弟混说什么,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
傅旭恒一肚子的委屈,正要答话,傅颐恒又抢先说道:“娘,我说了不关三哥的事,是我自己不要娶那郭家小姐的!我不管您已经跟他们家议亲议到了哪一步,总之我是宁愿死也不会娶她的!”
“你不想娶郭家小姐,那你想娶谁!”饶是太夫人再心疼他,也被他说得生起气来,因没好气道,“由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没死呢,这事儿还轮不到你做主!”
傅颐恒被问得一滞,眼前忽然浮过孔琉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忙有些心虚的红着脸梗着脖子道:“您别管我想娶谁,总之我是不会娶郭家小姐的就是了!”似是怕太夫人不相信他的决心似的,又发狠加了一句,“娘如果真让儿子娶她,那就是在逼儿子去死!”
话音刚落,太夫人已大哭起来:“我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出你这样气人孽子来,满心为你好,想给你娶一门好亲,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满口死啊活的威胁恐吓我,就是吃准了我不舍得看着你去死是不是?你也不用去死,生出你这样不孝儿子来,还是我自己先拿绳子来勒死了自己是正经!”说着就喝命蒋妈妈拿绳子去。
见母亲大哭起来,本来还自觉理直气壮的傅颐恒不由有些无措,还是蒋妈妈在一旁急声提醒:“四爷,快向太夫人认个错儿,说您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啊!”才让他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噗通”一声跪到太夫人面前,道:“娘,孩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气您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但郭家小姐我还是说什么都不会娶的,求您不要勉强我!”
傅旭恒刚才是跟着弟弟一起跪下的,闻言适时插言道:“娘,四弟明年就要下场了,议亲的事,不如等到他考完了之后再说罢?到时候等四弟中了状元,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娶不来?便是想娶公主郡主,只怕亦非难事,您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更何况那郭家小姐实非良配,可不能让她误了四弟一生,还请娘三思!”
适逢三夫人闻讯从清溪坞赶过来,见丈夫和小叔都跪下了,心里虽不甚情愿,却也跟着跪到傅旭恒后面,附和了一句:“请娘三思!”省得待会儿被婆婆找理由磨搓自己,自己倒也不怕跟她打擂台,可问题是,作婆婆的要磨搓起作媳妇的来,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自己还是能忍则忍罢,省得丈夫夹在中间也难做。
太夫人原已被两个儿子说得有几分意动了,且也怕傅颐恒到时候真做出什么傻事来让她后悔莫及,眼看就要松口,不想却看见三夫人进来,以致她一下子想到了后者对大儿子的挑唆,本已松动了的心也因此又回归到了原地去,只怒声说道:“三思?四思五思六思都一样,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命蒋妈妈,“将四爷送回去,好生伺候着,在跟郭小姐合八字之前,就别让四爷出门了!”
又喝命傅旭恒,“你衙门里无事可做了吗?青天白日的待在内院,成何体统?还不离了我这里,忙你的正事去呢!”
傅旭恒闻言,便知母亲又犯了牛心左性,先向翕动嘴唇欲待再说的傅颐恒使了个眼色,又在身后对三夫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二人都别再说后,方自己开口道:“娘教训的是,孩儿这就去衙门,您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心疼的还不是我们作儿女的?”说完见太夫人面色稍缓,于是起身领着傅颐恒和三夫人往外走去,心里暗忖,没关系,四弟的话娘听不进去,祖母的娘总听得进去,也不能不听罢?事情还大有回寰的余地!
不想兄弟夫妻三人才刚走出没两步,就听得太夫人在后面冷声道:“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只我们母子和景泰居的人知道即可,谁要是把这事儿捅到了老太夫人跟前儿去,坏了我的事,休怪我不客气!”话是对着三人背影说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三夫人身上,未竟之意不言而喻。
三夫人虽未回头,却分明感觉到太夫人的目光是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暗自气得咬牙切齿,指甲都深陷进了肉里,却亦只能跟着傅旭恒和傅颐恒应:“是,绝不会将事情传到祖母耳朵里去的!”
走出景泰居,傅颐恒急得跳脚,拉着傅旭恒的手臂便哭丧着脸道:“三哥,这回您可一定要帮我,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娶郭家那嫁不出去的女儿的,您可一定要帮我!”
傅旭恒苦着脸道:“本来我还想着可以去求祖母的,可才你也听娘说了,谁要是把这事儿传到了祖母耳朵里,就让谁好看,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当他就想傅颐恒娶那郭家小姐不成?此刻他跟他的心情,绝对是一样的!
兄弟两个都六神无主起来,倒是一旁一直未说话的三夫人忽然压低声音道:“娘只说不让我们去找祖母,”使了个眼色让自己的丫鬟去跟蒋妈妈说话儿后,方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可没说不让我们去找大哥啊,要知道现在的一家之主可是大哥,大哥一旦知道了,祖母不也就知道了?”
一席话,说得兄弟两个都豁然开朗起来,点头道:“对,大哥一旦知道了,祖母也就知道了,这事儿自然也就成不了了!”当下忙忙做了一番计议,方各自散了。
回到新房,孔琉玥便捧着医书翻阅起来,一旦遇上什么跟韩青瑶情况相似的症候,便做好记录,打算都整理出来之后再细看。
她看得投入,记录得也投入,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午饭时分。
草草吃过午饭后,她连午觉都没歇,便又看了起来。
正看得有些困倦之时,梁妈妈进来禀道:“夫人,高昌顺两口子回来了,在门房内等着见您!”
孔琉玥闻言,不由冷笑道:“吴管事父子都去庄上快二十日了,他们却今儿个才来见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就说我这会子不得闲,让他们候着,先晾晾他们!”
梁妈妈会意,应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犹豫了一下,“夫人别怪我多嘴,我就是好奇夫人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是打算继续留着他们,还是将他们都送回去?依我说,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都送回去,谅大太太如今也不敢驳夫人的面子!”
孔琉玥却摇了摇头,“我打算留着他们。”她手上除了近身伺候的这几个人之外,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她不用那两房陪房,还能用谁去?当然只能用他们。不过,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可就要全由她说了算了!
梁妈妈也是聪明人,不过转瞬间已明白过来孔琉玥的意思,笑道:“还是夫人虑得周全,我这就给他们传话去!”说着传话去了。
这里孔琉玥才又继续翻阅起她的医书来。
申时二刻,估摸着傅城恒快回来了,孔琉玥于是收好医书,安心等候起他回来。
申时末刻,傅城恒果然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盒昨天在思味斋时孔琉玥吃过以后,赞了一声“好吃”的芙蓉糕,白书双手接过时,不由抿嘴笑了起来,侯爷待夫人这般好,其他人休想钻空子。
给傅城恒见过礼后,孔琉玥要跟进去净房服侍他更衣,他却道:“你歇着罢,叫丫鬟们伺候即可。”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净房服侍。
孔琉玥不由暗暗撇嘴,什么习惯嘛,换个衣服都要丫鬟服侍,他自己没长手啊?也不怕丫鬟们趁机揩油?不过就他那副时刻都冷着脸的臭德行,丫鬟们看着怕都来不及,只怕也没有谁敢揩他的油。
胡思乱想中,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四爷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侯爷!”
孔琉玥回过神来,点头道:“快请。”说完先起身去净房外朝里说了一句:“侯爷,四爷来了!”才先领着白书等人接到了宴息处去。
就见一袭月牙色青丝滚边长袍的傅颐恒已候在那里了,瞧得孔琉玥出来,便忙低头行礼道:“大嫂!”又微红着脸明知故问了一句,“大哥可在家?”他正是听说傅城恒回来了,所以才赶着来求见的,不然,他便是心里再想来新房,也是不敢来的。
孔琉玥对温文尔雅的傅颐恒很有好感,笑着说道:“侯爷才回来,正换衣服,四叔稍等片刻。”招呼他坐下后,又吩咐丫鬟去给他换新茶,上点心。
傅颐恒忙道:“大嫂不必忙了,我坐坐就走的。”
正说着,已梳洗一番,换了件天青色圆领长袍的傅城恒出来了,傅颐恒忙又起身行礼,“大哥。”
孔琉玥则笑道:“我去给侯爷和四叔沏杯茶去。”说着,也不待傅城恒说什么,转身撩帘而去,不管他们兄弟两个要说什么,自己作为嫂嫂,总不好旁听,还是尽早避开的好。
傅城恒看在眼里,就暗暗点了点头,小妻子可真是聪慧,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做什么话都一清二楚,一点不像一个还没满十七岁的小姑娘。
想着,他眼里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脸部轮廓也随之而柔和了几分。
傅颐恒见了,不由暗自黯然起来,看来大哥跟大嫂的感情很不错,他是没机会了……他忙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些不该有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摒出脑外,跟傅城恒说起正事来,“大哥,今儿个我来,是有一件事求大哥千万救救弟弟……”说着面露急色,“娘要给我说威国公郭家那个议了无数次亲都未能嫁出去的小姐为妻,我不肯,娘却说由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这事儿还轮不到我自己做主,一定要让我娶那郭小姐,还严令不得将此事传到祖母耳朵里去,……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所以只能来麻烦大哥,求大哥千万要为我做主,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娶那郭小姐的!”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下了脸来,“母亲难道不知道那郭家小姐的名声?一旦真娶了她回来,就等着家宅不宁罢!”心里却在冷笑,那一位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看着郭家的权势富贵,却对那郭小姐本身和威国公府在京城的名声视而不见,知道的,说她是想娶个出身显赫的儿媳进来跟他们长房打擂台,不知道的,还只当她是想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傅颐恒哭丧着脸道:“我和三哥何尝不是这样跟娘说的,可她半个字听不进去,一心要我娶那郭小姐,我不肯,她就说我‘不孝’,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才来麻烦大哥的,大哥,此番您一定要救救我,我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傅城恒点点头,沉吟道:“你先回去,这事儿我自会去与祖母商量,不会委屈你的,你只放心罢。”
傅颐恒闻言,自是感激不尽,谢了又谢,方看了一眼通往内室门上挂的茜红色撒花软帘,有些不舍的告辞而去。
孔琉玥有意在内室待到傅颐恒离开之后,才端着茶走了出来,故作吃惊的道:“咦,四叔走了啊?”说着将茶托放到桌上,递了那杯专给傅城恒沏的太平猴魁与他。
傅城恒接过浅啜了一口,紧皱着的眉头方稍稍舒展了一些,冷声道:“那一位竟想给四弟娶威国公郭家的小姐,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那郭家小姐和威国公府在京城名声何等狼籍且先不说了,只冲着他们家与太后的关系,这门亲也说什么都不能结!”
说着眉头又紧皱起来:“我虽很不想跟他们作一家人,在心里也素来不拿他们母子当一家人,可架不住旁人这样想。在旁人看来,我们都是永定侯府的人,就是一家人,是连枝并翼的,果真让这门亲事成了,永定侯府与威国公府便是亲戚了,就是我们想撇开跟他们的关系,也撇开不了了,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门亲事做成!”
吩咐孔琉玥,“我先过去祖母那里,你估摸着时间,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再过去,想来就该说得差不多了。”他便是再不耐烦管那一位的事,牵涉到家族兴衰荣辱的大事,也少不得要过问一二。
孔琉玥见他面色凝重,忙点头应了:“侯爷放心去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送了他至门外,方折回屋里。
白书因撇嘴小声道:“想不到太夫人竟真想给四爷订了那位郭小姐,也不想想,侯爷当初可是拒绝过她的,现在四少爷又去与她议亲,传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儿?”
孔琉玥睨她一眼,神色有些严厉:“这话儿也是你说得的?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能议论此事,否则,决不轻饶!”
有傅城恒插手,老太夫人亲自过门,这门亲事显然是成不了了,可太夫人心里势必不会痛快,到时候再让她听到下人们嚼舌根,难保不会拿了那嚼舌根的人出气,尤其是他们长房的下人,所以最好还是先约束好下人,不叫太夫人抓到把柄的好。
白书闻言,神色一正,不敢再说,自去传话儿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托腮暗忖道,据方才傅颐恒说来,那位郭小姐已议了无数次亲都未能嫁出去,也就是说,她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剩女”了?不过同时也侧面表明,她的名声到底有多狼籍,不然有那样的家世,门当户对的亲事不好找,下嫁总不难罢?也不知道太夫人怎么想的!
还有皇帝跟太后的关系,竟已紧张到了那个地步?不过想想也是,太后又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指不定当年还曾暗害过皇帝的生母亦未可知,如今既被皇帝尊为了太后,最好的生存之道莫过于韬光养晦,低调低调再低调,可她偏又要干涉着干涉那,也就难怪皇帝心里不喜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眼前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了,孔琉玥于是起身略整了整衣妆,带了珊瑚往乐安居而去。
到得乐安居时,傅希恒和二夫人已经在那里了,正坐在厅堂里吃茶,看见孔琉玥进来,忙起身行礼:“大嫂,您来了!”
孔琉玥还了礼,见二夫人面色平静,不复早上时的忧色,因笑问道:“亲家太太没什么事儿罢?”
二夫人笑道:“已经好多了,让我多谢大嫂赠的药材呢!”
正说着,太夫人和傅旭恒三夫人也来了,母子婆媳三人看起来神色都大好,却不见傅颐恒。彼此行礼问安后,三夫人因笑问孔琉玥道:“怎不见大哥?”一旁傅旭恒闻言,面色虽平静无波,耳朵却立时竖了起来。
孔琉玥暗自冷笑,傅旭恒和三夫人夫妇俩只怕也不想傅颐恒娶个高门贵女进来要他们的强罢?所以他们才会这般关心此事,所以才想出了拿傅城恒当枪使的法子来,只因他们知道,傅城恒便是再不想过问此事,也非过问不可!
她淡淡一笑,“侯爷说有要事跟祖母商量,所以提前过来了,想必这会子正跟祖母说话儿呢。”意味深长的看了傅旭恒一眼,“怎么三叔竟不知道吗?”哼,敢拿傅城恒当枪使,她就让他们母子生隙离心,看谁讨得了便宜去!
果然太夫人一听这话,面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却不看傅旭恒,而是狠狠剜了三夫人一眼,直至三夫人低垂下了头去,又听得卢嬷嬷出来道:“老太夫人请太夫人和几位爷几位夫人进去呢!”才悻悻的收回目光,领着众人走进了内堂去。
就见老太夫人正与坐在下首太师椅上的傅城恒说话,祖孙两个都面色平静,老太夫人脸上还一直带着笑,看不出他们才说了什么来。
太夫人心里便有些打鼓,但仍笑着上前给老太夫人见了礼,又受了傅城恒的礼,方坐到了他对面的太师椅上。
老太夫人便问起二夫人母亲的身体来,“……可好些了?若是还未大好,我这里还有几支经年的老山参,你下次回去时,一并带回去。”
二夫人忙恭敬的回道:“多谢祖母关心,我母亲已经大好了,让我回来谢过祖母赏的药材呢。”
老太夫人点点头,又笑问起孔琉玥来:“这几日怎不见你做那什么双皮奶和蛋挞了?先前洁姐儿还跟我说,想吃母亲做的好点心了呢,明儿你若是得闲,就再做了来,让我们大家都饱饱口福罢!”
傅钧几个忙附和:“是呀大伯母,您都好些日子未做过那些个点心了,都快馋死我们了。”
老太夫人便笑骂道:“什么死啊活的,呸呸呸,也不怕不吉利!”
说得傅钧吐了吐舌头,看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十分热烈。
孔琉玥不由暗中感慨,老太夫人可真是个厉害人,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事,才能练就她老人家这样喜怒不动于色的本领!
大家说笑了一回,丫鬟摆了饭来吃毕,老太夫人忽然向太夫人道:“好久没打过叶子牌了,今儿个你留下来陪我打几圈儿罢?”
太夫人心里一咯噔,却是满口称是,笑道:“我呀就是故意长时间不跟娘打牌,待到您牌技退化了之后再跟您打,也省得像以往那样,输得多赢得少!”
二夫人在一旁凑趣,“祖母和母亲,再加上大嫂和三弟妹,正好凑够一桌,我就在一旁为大家烹茶递水罢……”话音未落,后面傅希恒忽然捅了她一下,她方意识到不妥,忙低下头去没有再说。
老太夫人看在眼里,呵呵笑道:“叫卢嬷嬷和李妈妈作陪即可,你们年轻人自去寻你们自个儿的乐子罢,就不必留在这里陪我们这些老背晦了!”摆手命大家都散了。
于是自傅城恒以下,众人都向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行了礼,方鱼贯退了出去。
这里老太夫人方使眼色给卢嬷嬷,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笑向太夫人道:“我听说,你给老四看了门亲事?”
语气虽然平缓,脸上也带着笑容,却让太夫人有些不寒而栗起来,片刻方强笑道:“才只问了八字,打算等合了八字之后,再来回与娘知道呢!”
“哦?”老太夫人脸上笑容未变,“那是谁家的小姐啊?”
太夫人却越发紧张了,结结巴巴道:“回娘,是威国公郭家的小姐……”顿了一顿,忙又稍稍拔高了声音继续道,“我听媒人说,那郭小姐最是温柔和顺会待人行事的,与我们家老四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才动了这个心思……”说着见老太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老太夫人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对这个填房儿媳,老太夫人还是宽容的时候居多的,不为别的,只为她当年割肉给她做药引之举,她就自觉要对她好一些,方不辜负她这一片心,因此对她一些过分的或是糊涂的行径,她都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却不想,她倒是越来越糊涂,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想想,如果他们家真欲跟威国公府结亲,当初老大干嘛要一再的回绝太后,直接同意了那门亲事不就好了?
只可惜这些政治上的事跟她说不通,她的见识还不到那一步,只能从其他方面来跟她说,“……正所谓‘之子莫若母’,你是老四的母亲,你倒是跟我说说,老四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四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夫人被老太夫人问得一怔,片刻方说道,“老四进退有度,上进好学,自然是个好孩子!”
老太夫人点点头,“你说得这些都对,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我问的是老四的性子。”
太夫人一阵沉默。诚如老太夫人所说,“知子莫若母”,她当然知道傅颐恒是什么性子,说得好听点,就是温文尔雅,待人客气有礼,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性子绵软,没有主见,一味的只知道读书。可他本来就是小儿子,被养得娇惯了一些,也是很正常的嘛。
老太夫人见太夫人没有说话,便又问道:“我们且撇开其他事都不论,只说那郭小姐本身。那郭小姐可是威国公的独女,打小儿娇生惯养自不必说,当年在宫里时,甚至还曾将庆王世子给推到水里去。而且她议亲这么多次,都未成功过一次,这些难道都还不足以说明她有问题吗?你叫老四娶这样一个女子,也不怕将来老四弹压不住她不说,反过来被她弹压一辈子?老四明年就要下场了,我听老大说,他书念得好,当有望高中,一旦高中,就要出仕为官,有这样一个妻子,岂非是等着对手将来参他一本‘治家无方’?你是他的母亲,难道想亲手毁了他不成?”
长篇大套的一席话,说得太夫人如醍醐灌顶,蓦地醒过神来,老太夫人说得对,老四性格绵软,真为他娶进这么一个高门贵女来,又有太后作靠山,将来岂非要被她弹压一辈子?便是自己这个婆婆,只怕也会被她看不起,就像三儿媳那样,表面待她恭敬,一口一个“娘”的叫得好不亲热,骨子里却始终是看她不起的,倒不如娶一个温顺听话好拿捏的进来呢!
但一想到此事是傅城恒向老太夫人提出来的,而傅城恒那里多半又是三夫人撺掇了傅旭恒去说的,只怕傅城恒和那个小庶女彼时正看他们母子的笑话儿,太夫人心里便不痛快,兀自嘴硬的说道:“正所谓‘出嫁从夫’,那郭家小姐既过了门,就是我傅家的人,老四便是她的天,老四一个大男人,难道还弹压不住她了?更何况还有娘和我在呢,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老太夫人本以为自己说了那么多,太夫人多多少少也听进了几分去,却没想到,她还是这个态度,不由也动了怒,冷冷道:“是我和你还能活的时日长些,还是老四活的时日长些?你想毁了他,我第一个不答应,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把之前她跟傅旭恒兄弟夫妻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这话便说得有些重了,饶是太夫人在儿子儿媳面前态度再强硬,也不敢驳回了老太夫人去,只得低垂下了头去,却紧抿着唇不发一语,打算来个无声的抗争。
不想又听得老太夫人说道:“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明儿那个官媒再上门,你就直接让人说你不在!至于老四的婚事,你也不用管了,待我和王妃商议过后,会为他寻一门真正好亲事的!好了,我也累了,想早些歇了,你退下罢!”
根本不给难以置信目瞪口呆的太夫人驳回争辩的机会,便不由分说打发了她。
------题外话------
要去吃喜酒吃一整天,五点钟起床来码字的人伤不起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