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陆,江中,武都城百里外,铁甲卫大营。
两名返回的细作从远虎营帐中刚走出,便碰到刚要进去的霍雷。霍雷停下脚步盯着两人,两人赶紧一低头,转过身子向另外一边走去,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霍雷只是笑笑,撩开营帐的幕帘走了进去。
营帐内,远虎正与四名副将商议着是围困武都城,还是直接攻城,亦或者静观其变。见霍雷走进来之后,整个营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霍雷见状,知道这群人从心底还是无法接受他这个天佑宗派来的监军,只好一一向众人施礼后,转身便要离去。
“监军大人,为何要离开?”远虎叫住霍雷,霍雷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笑,并不说话。
远虎轻轻抬手,示意四名副将离开,四名副将虽不甘心,但毕竟霍雷是朝廷派来的监军,按照规矩监军与主帅商议之时,可让其他人等回避,如不回避,可军法处置。
“几位留下吧,不必离开。”霍雷冲四名副将笑笑。
四名副将回身望着远虎,远虎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留下,伸手道:“请监军大人落座。”
霍雷在营帐一角坐下,抱拳道:“还请远将军和几位将军继续,我旁听便可。”
“旁听?监军大人说笑了,皇上下旨监军大人既为军师,还为副将,可谓文武双全,怎可旁听呢?我也正好想听取大人的意思,眼下到底是围是攻?”远虎问,此言倒是发自内心,虽说霍雷上次已经直言过要等天启军。
“不攻不围。”霍雷立刻回答,与上次一样,但并没有说出天启军来。
“既不攻也不围?这根本就不是办法”副将李闻道,但却不抬眼去看霍雷。
李闻说罢,其他三名副将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将目光投向远虎,希望他能拿主意。
远虎则问霍雷:“还请监军大人明示。”
霍雷反问:“我想知道刚才那两名回来的细作,都带回什么消息了?”
远虎也不隐瞒:“细作出去二十日,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有踏入过武都城半步,就连走近外围的城墙都不行,依照他们所言,一旦走近,必定会被武都城上的弓兵所‘射’杀。”
“嗯。”霍雷点点头,“依将军来看,他们所言是真是假?”
“如果他们不是我亲自挑选的人,恐怕我不会相信,但他们的忠诚度使我不可能去怀疑,再者,出外二十天,这两人也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这就对了。我也相信这两名细作的话,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现在知己吗?知彼吗?依我来看,都不知。”霍雷说。
远虎将双手放于面前的桌案上,俯身道:“监军大人,说不知彼我倒是认同,但不知己恐怕就有点……我身在铁甲卫中多年,军中是何种情况难道我还不清楚?”
“不是从前,是现在呀。”霍雷双手一摊,看着众人笑道。
远虎立刻明白霍雷的意思,他的意思是铁甲卫并不相信他这个来自于天佑宗的监军,不信任会导致军中有变,从而间接影响战事。
这个霍雷,口齿倒是伶俐,不知道头脑如何,远虎想。
远虎听完起身道:“我明白监军大人的意思,你多虑了,只是我与铁甲卫的兄弟在一口锅里面吃了多年的饭,而你算是新来的,所以有些生疏而已,此事不算大,你还是说说对战事的看法如何?”
李申、李闻、史一飞和阎画四人都将目光转向霍雷。
霍雷心中深知,自己即将出口的这一番话,势必会影响到自己在这些人眼中的地位,要奠定在铁甲卫军中的基础,就必须从现在开始,对付蜀南军的计策,也是对付眼前这些人的计策,第一步成功了,他们便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将军,我以为现在不围不攻为上策,此上策还有一个字曰——等。”霍雷说,“将军应该知道这个‘等’字中包含了什么意思,你如果应许,我可以将话在此对各位副将说明白,以免大家认为我这个来自天佑宗的监军并不相信大家,不把大家当做自家兄弟。”
霍雷很聪明地将难题抛给了远虎。如果远虎此时制止他将天启军大军即将到来的事情告诉给营帐内的副将们,那就怨不得自己不信任大家,而是主将心有顾忌。
远虎笑了笑,道:“监军大人,果然是聪明人。”
远虎话中有话,原本他知道天启军大军即将兵临武都城下时,心中还有顾忌,就算是告诉给这四员副将,也不免隔墙有耳,有人走漏风声。天启军的强大,铁甲卫当年是有目共睹的,竟然直接杀到了龙途京城。要是引起了铁甲卫的士气低落和军心不稳,可就麻烦了。但霍雷应该不会拿此事来说笑,天启军的确会出现在武都城下,与其让大家胡‘乱’猜测,不如直接告诉众人,也好在天启军到来之前想尽办法稳定军心。
远虎想到这,看着霍雷说:“监军大人,你可以明言。”
“好”霍雷抱拳道,“那我就不瞒各位了,几位将军,我之所以说不攻也不围,是因为天启军即将兵临武都城下”
此言一出,在座四名副将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远虎看在眼中,暗叹了一声,果然和自己想象中一样。
“各位不要担心,天启军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来此助我们一臂之力,并不是与我们为敌。”霍雷忙解释道,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四名副将脸上担忧的神‘色’远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李闻此时第一个发问:“监军大人,那廖荒正是如日中天,怎么会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这一点,我觉得不可信。”
“可信,因为天启军中早已安‘插’有我们天佑宗的人,如今已经成为了廖荒身边的军师将军”霍雷说。总之这条消息迟早会被天下人知道,还不如直接告诉眼前这几人,还可以赢得他们对自己的信任。
“啊?”四名副将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颇有些可笑。
远虎没笑,倒是无比惊讶,这天佑宗真的是无孔不入,多年前就已经‘操’控京城不说,还将人渗透进了天启军中。那廖荒原先在大滝军中就是一个难对付的角‘色’,心思细密,不容易被人欺骗,既然天佑宗的人可以渗透到他身边,还是军师将军,那么这个人智慧一定和贾鞠不相上下。
“天下已经进入‘乱’世,这早已经在若干年前被我们大‘门’主所预言过了,如今我们天佑宗的职责便是在这个天下被打‘乱’之后,再重新拼凑成整,寻找一名真正的救主,领导大家走入盛世”霍雷道,一副说教的模样,十分严肃。
远虎心中想,是想将天佑宗那一套预言搬到我军中来蛊‘惑’人心吗?也想将铁甲卫变成第二个皇立圣教铁甲团?
远虎从眼前四名副将的脸上看出,他们已经多多少少受了霍雷话中的影响,变得有些迟疑不定了。
“监军大人是想告诉我们,廖荒就是你们要寻找的那个救主吗?亦或者说……”远虎没有将话说完。
霍雷走到众人前方,轻声道:“救主之事,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可以得知的,但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件事,天启军绝对不会向我们铁甲卫发起攻击,毕竟他们现在已重新归属大滝皇朝,不会再如从前一样作‘乱’,可我认为如今铁甲卫身负重担,最重要的任务是防止龙途京城遭受敌袭,所以我才说不攻不围,静观其变。”
远虎道:“我明白了。监军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来做个样子,剩下的事情就全权‘交’给天启军去做?”
“是的确如此有天启军,为何我们还要耗费兵力去攻城围城呢?况且我们如今连城中到底是何模样都不知道,也没有办法知道,在不知道敌情的前提下,贸然进攻,只会让我们损失惨重。”霍雷转身看着远虎。
“监军大人言之有理。”远虎说完,立即看着下面的几名副将,如他所料,四人都默默地点了下头。
霍雷看在眼中,知道自己第一步的计划成功了,虽然这群人还不会完全相信自己。不过自己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白,不让他们去送死,在不会死伤的大前提下,这些人心中一定会放松对自己的警惕,至少知道我并不是故意来祸‘乱’铁甲卫,而是来帮助他们的。
“各位,如果你们信任我,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中,只需要静等天启军的到来,平日中如在京城中一样,继续‘操’练,也要严令军中的将士不要出外扰民。”霍雷对几名副将抱拳道。
几名副将如受了控制一般,此时竟一起起身,向霍雷回礼。
“监军大人的话,你们也应该听到了,都下去吧。”远虎道。
四名副将转身离去,走出营帐后,立刻就听到他们在相互议论。
“天佑宗果然名不虚传,有一套,这么快就化解了与我手下几名副将的敌意。”远虎赞扬道,这的确是发自内心。
霍雷走到桌案前,盯着远虎道:“将军大人,你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远虎凑过去:“身份?”
“对,你的身份,你母亲可是我们天佑宗九‘门’主之一,换言之,你的命运早已经与我们捆绑在了一起。”
远虎笑道:“我母亲是我母亲,我是我。”
“是吗?”霍雷道,“你这番话可与你弟弟远宁一样,真不愧是亲兄弟。”
远虎心中一惊:“你见过我弟弟?”
“岂止见过,在武都城下还‘交’过手,他身手不错,深得你母亲的真传,说句实话,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你弟弟过于善良,下手总会留三分情面。”
远虎猛然间想起,曾经情报中提过的第一次武都战役中反字军与武都守军‘交’战,自己弟弟曾与反字军大将霍雷有过一战,战况‘激’烈,但不分上下,最终打了个平手。可自己根本没有将眼前这个霍雷和反字军中那个名将霍雷联系在一起,真的是一个人?
远虎抬头道:“霍雷将军,反字军中的名将,我还真忽略了这一点。”
“不是忽略,任谁也想不到我霍雷是天佑宗‘门’徒,更想不到天佑宗‘门’徒会早年就魂入了反字军内,还成为宋一方手下名将之一。”霍雷很是得意。
“不过我却听说,霍雷在武都城战役后便下落不明,不知去向,想不到又出现在龙途京城中,现在又站在我面前,成为了铁甲卫讨伐军的监军,你们天佑宗真的可以用只手遮天来形容,真是可怕……”远虎摇摇头,“真的很可怕。”
“远将军,并不可怕,历史总会前进,不会倒退的,天佑宗的出现是必然的,有些人的消亡也是必然的,有死才有生,有生才会亡,这是个简单的道理。”霍雷道,“你是天心的儿子,也算是我天佑宗旗下的重要人物,所以无论发生何事,我会保你周全,你大可放心。”
远虎似乎并没有听进霍雷的话,反而说:“我现在明白反字军为何会崛起的那么迅速,又灭亡得那么离奇,几十万人在一场小小的武都城战役中便土崩瓦解。”
“反字军即便表面上强大,但其中却是一团‘乱’麻,要使其灭亡,让其内‘乱’便可,这样的计策,是个傻子都能想出来,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做而已。”
远虎道:“的确,我现在只是希望你来铁甲卫中,并不是为了灭亡这支军队。”
远虎已经知道,自己即便是手握兵权,但依然对天佑宗无能为力。营帐一场简单的议事会便能看出天佑宗‘门’徒的实力并不是那么简单,他们笼络人心靠的不仅仅是普通的谎言。
“放心,不会。”霍雷道,“灭亡了铁甲卫对天佑宗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远虎苦笑道:“那是因为我们对你们还有用。”
“实话实说,的确如此。”
“如果无用,我们也会如反字军一样土崩瓦解,被深埋在脚下这片土地之中。”
“远将军看得很远,这是好事,不过看得远,并不表示能够看透,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还是刚才那句话,因为你的独特身份,我会保你周全。另外,还有一件事,虽然不是你母亲所拜托,但我还是会去做。”
远虎立刻问:“什么事?”
“你母亲一定不会愿意见到你与远宁在战场上厮杀,兄弟相残,所以我不会让你们在战场上相见,你大可放心。”
“为什么?”
霍雷笑笑,没有回答远虎的问题。远虎开始猜测着天心与霍雷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独特的关系,这个天佑宗的‘门’徒怎么会替自己的母亲着想?
“将军,我说过,有些事情,你看得远,未必就看得透。”霍雷坐在远虎的桌案边上,端起桌案上的那个茶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