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远宁沿着武都城楼之上慢慢地迈着步子,沿途巡逻的士兵如今见我都自觉地让到一边,行了军礼之后再继续前进。城楼下四处都传来敲击城墙和齐声的呐喊,那都是修固城墙的民夫。从那日斩了张世俊之后,城中数百名石匠、泥瓦匠等人自告奋勇要带领工人修固城墙,并且还像模像样地立了所谓的“军令状”,称在十日之内聚集千人之力将旧城墙加固修复,否则的话便提着脑袋来见我和远宁。
提不提脑袋来见我们,对我来说犹如戏言,只要民心稳,军心定便行了。
迎面又走来一队巡逻的长枪卫,见我和远宁立刻停住脚步,让到一边,行了军礼,远宁上前一步问:“今日带队巡逻的是城中哪个营?”
长枪卫队长立刻答道:“是水营。”
远宁又问:“下一班换岗是什么时辰?”
长枪卫队长又答:“亥时,即时火营会来换岗。”
远宁笑笑摆摆手:“知道了,去吧。”
长枪卫队长又率军士行了军礼后,列队整齐地离开,待他们走后,我走到箭垛处,看着下面挥汗如雨的那些民夫,笑道:“这就叫狐假虎威吧?”
“我不明白先生什么意思?”远宁奇怪地问。
我指着走远的那队长枪卫说:“他们会向我行军礼,是因为你站在我的身旁,这就叫狐假虎威,哈哈。”
远宁有些不好意思:“先生多虑了,如果不是您,恐怕这城防之事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再者刚才那些长枪卫都隶属水营,按照先生您的编排,已经将城中守军分为水、火、木、金、土五大营,而曾经的水营全属张世俊的心腹。”
我离开箭垛,继续向前走:“你的意思是将张世俊的心腹不单独划为水营,而是分开,归到五大营,知道我为何不同意吗?”
远宁摇摇头:“不知,还请先生赐教。”
“用人不疑。”我停住脚步看着他,“疑人不用,既向那些曾经张世俊的心腹宣布了不再追究过往的事情,如果还将他们故意划分开,势必会让下面领兵的下级将领,步卒长、副尉等感觉我们过于虚伪,一定会心存不满,要是大战开始,反字军细作魂入城中,不需费力游说,便会让他们对我们倒戈相对,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远宁点点头:“先生说的是。”
我看远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笑,便问:“为何你今日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我估计远宁是绝对不肯将那个敬衫的事告知给我,并不是因为他如今对我不信任,而是以他的‘性’格,他答应过鬼鹤会在恰当的时候告诉我,便会寻找时机,不会那么鲁莽便将敬衫之事全盘托出,应该是在寻找什么时机吧。
远宁摇头道:“没有,没有,先生多虑了,我不过在想先生为何要分为五大营。”
“分为五大营是为了将城防之事细分而已,这样首先在城防巡逻方面不会如从前那样魂‘乱’,例如说今日水营巡逻,三分之二的军士用以守城巡逻,剩下三分之一用在城外保护修固城墙的民夫安全,也可以让这些军士与百姓亲近,长此下去军民配合便会默契许多。另外,在水营城防巡逻时,火营便在城中大营之内随时待命,以防反字军偷袭时便立刻到位,而木营则休整,待水营退下后,火营替代,木营则如先前火营一般随时待命,水营休整。三营轮换‘交’替,以逸待劳,一来可以随时应对突发的情况,二来也不会让军士感觉到过于疲惫。”
我说完后,远宁又问:“嗯,大概清楚了,那剩下的金营和土营呢?”
我看着下面的民夫道:“这些民夫只是修固城墙的,还有一些预备的军士和要从军的百姓,便由金营每日在校场‘操’练,而土营则赶制城防工具,如鹿角、战车之类的物件,而这两营的军士都是经过挑选,都是多年的老兵,既对城防工具熟悉,上阵杀敌也异常神勇,所以每隔一天,便让两营‘交’替,免得日久感觉所做之事过于枯燥。”
远宁叹了口气,微微俯身施礼:“先生的用兵谋略,远宁受教了。”
我摆手笑道:“其实这都是我第一次实用而已,不过将从前书上所学从脑子里面搬到实际中来,算不上什么谋略。哦,对了,我又还有几件事要告知你,一是从前武都城中守军细分了重骑和轻骑,我认为必须改良,重骑和轻骑合并便可,战时如果要奇袭敌军,重骑卸下重铠和长弓便能变轻骑,不用仔细戏份。二是要从五大营中‘抽’调使得好弓的‘射’手,单独成立箭队,战时会非常有用,我已经将此事‘交’予尤幽情去办理。三是斥候营的建立,我‘交’予了卦衣。四是关于医官方面,我也‘交’予张生,让他在百姓之中多寻些郎中大夫之类的,战时能多救些军士。”
远宁没有说话,只是低声说着什么,我估计大概是一时说了这么些,他担心自己忘记了,远宁领兵上阵是个好将领,不过倒是因为某些时候过于憨厚,导致这记‘性’也如此的差。
不过军队整顿完毕,余下的还有几桩大事,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执行,城中百姓聚集得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魂入了反字军的细作,还有些无赖地痞等人,如果实在‘抽’调不出来人手,只能‘交’予斥候营来查处,还有便是虽然凑得了大批的粮草金银,不过城中剩下的那些没走的大商家,需要得到他们全面的支持,倒必须我亲自出面才行,毕竟这些有些名望之人,也不能怠慢。
反字军暂时不会攻来,收割城外粮田内的粮食也需要大批的人手呀,只能发动百姓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不管城中现在人数比从前是不是多了数倍,都远远低于反字军的三十万之众。如今被围困的是我们,而他们却是自由的,不知那两名活着的虎贲骑,现在已经走到什么地方了。
下了城墙,远宁骑马离开去巡查金营和土营后,卦衣突然从旁边的马厩之中钻出来,还带着满身的稻草,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反倒很奇怪地看着我问:“怎么?你一个人?”
我转身就走,卦衣在我身后慢慢地跟着:“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我停下脚步,“在你说那件事之前,你能不能把你喜欢神出鬼没,装神‘弄’鬼,故意装傻的‘毛’病在我面前改改?明明就在马厩里面躲了半天,待远宁走了才出来,偏偏要装作刚刚睡醒,偶遇上我,哪有两个人一天没事能偶遇个十次八次的?”
卦衣笑了笑,却笑得那样难看,脸上竟然多了许多皱纹,不过也好,能看见这个奇怪的家伙笑的人,估计也不多了。
“我喜欢那样做,和你到现在都不肯摘下面具来,是一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卦衣抱着刀走在我身边,又走在前面,想将我引到房屋之后的‘阴’暗角落。
我抬头看着天上洒下的大好阳光,叹了口气,跟着他走了过去。
卦衣在屋后站定不动,问道:“武都城之战你是否有把握?”
我看着他:“你是想问这件事?”
卦衣摇头:“不止。”
我点头:“七成把握,不过从前只有五成。”
卦衣“嗯”了一声,低下头想了想,又问:“你不会是想出了什么能将反字军全歼的法子吧?”
“哈哈”我笑道,“三十万大军,我有什么法子能全歼?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们只占了人和,且还只是一半,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问,如果……武都城之战结束后,反字军退回建州,你是不是打算去商地千机城?”卦衣表情很严肃,我想他之所以要这样问,一定是张生将那夜发生的事情全盘告诉了他。
我道:“张生都对你说了什么?”
“张生对我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是这样打算?”
我点头:“有此打算,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万一武都城之战打个一年半载怎么办?”
卦衣听完没说话,我们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才说:“如果去商地千机城,我建议你不要带上厉鬼,将她暂时留在武都城内。”
“为何?”我问,其实我心里明白大概是张生所说的那个杀手之事。
“厉鬼的身世你知道多少?”卦衣的语气中有些质问的味道。
我摇头:“几乎不知。”
卦衣点头:“当年她全家都被商地大漠之中的那个杀手组织给屠杀,一百多口的都尉府,最终剩下她一人,这些年来她心中充满的只是复仇,如果让她去了商地,你想调查面具的事很可能会被她的复仇计划所打‘乱’。”(尤幽情身世详情请见《谋臣与王子》变编外卷刺客篇《厉鬼.尤幽情》)
我蹲了了下来,在‘阴’暗的角落伸出手去,让那只手暴‘露’在阳光之下,卦衣随后也抱着刀蹲在旁边。
半响,我才开口:“离宫之时,你告诉过我,光明来临之前总会有长久的黑暗,其实我为何要留在武都城,自己都不知道,在宫中的时候,我一心想离开,来到民间当个普通的老百姓,能够找个贤良淑德的媳‘妇’,置些房产,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卦衣“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却没有想到,离宫之后天下大‘乱’,又成了‘乱’世,我无数次想要取下面具,甚至想丢下你们一走了之,找个地方躲起来,不问世事,可是总觉得有人想要‘逼’我留下。其实就算我要离开,我心里也放不下关于我身世的秘密,面具的秘密,还有那个谋家村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卦衣:“所以只能选择留下,或许我这样招摇,倒是能引出些什么事来,关于那个麝鼠告诉我的事情,如果有机会,我会去千机城查个究竟的,总觉得这些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
卦衣起身,低头看着我:“如果你想孤身一人,我不阻止,我留在你身边,认你当主子,不过是因为觉得欠你两条命而已。”
我笑笑起身,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我不想孤身一人,在宫中的时候我曾经暗自发誓,再也不要孤身一人,有你们在我身边,很好。”
“希望如此,更希望我们几人不会拖你的后‘腿’。”卦衣说到这抱着刀离开,又扔下一句话,“或者你不要拖我们的后‘腿’。”
我看着卦衣远去的身影,喊道:“斥候营的事情,拜托你了。”
卦衣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一只手挥了挥,表示自己明白了。
卦衣猜对了。原本我的打算便是,结束了武都城之事后,便想办法取道去商地千机城看看是不是能够查明白这张面具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我只是认为知道面具秘密的人,只有皇帝,还有贾鞠等人,不过皇帝都已经死了,而身在天启军的贾鞠,是绝对不会将面具的秘密告知我,或者说他其实根本也不知道,只不过利用了我急切想知道那个秘密的心理而已。从前采取的那种装傻充愣的法子,在这个‘乱’世的天下完全没用,这次虽然是有一只隐藏在背后的黑手将我重新推出来,不过,回头想一想,就算没有那个叫白甫的冒充我之名投了反字军,我也一定会站出来。
毕竟,这天下死的人太多了,大滝虽然亡了,龙途京城那批旧臣依然死守,不过也是水中倒影,用手轻轻一划便会化开,撑不了多久……不过,我倒是突然有些怀念曾经在禁宫里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谋臣府。
我又蹲回墙角,看着前方不远处铺满阳光的地方,觉得其实在‘阴’暗的角落之中窥视着外面这个世界,要安全许多,至少会感觉随时都跟在自己身后的死神,不是要准备杀我,而是只有在‘阴’暗的地方他才能现身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