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途京城东面群山中的谋家村。
这个在大滝皇朝卢成家眼中如同牲畜窝棚一样的村庄,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大概只有居住在那个村庄里的人才知道。
阗狄站在皇宫东‘门’口,看着那扇巨大的青铜巨‘门’,仿佛能看到‘门’后那条越来越狭窄的小路最终通向的那个村庄。谋家村只有两条路可以用以进出的路,一条就是通往皇宫的东‘门’,另外一条则是通向东海之边,而所有的村民他们的活动范围只局限于在那个村庄之中,因为他们是根本没有办法靠近皇宫的东‘门’,在没有得到手令靠近的时候,一律杀无赦。
当然,从建立这个村庄到后来,无疑出现了不少村民离奇“失踪”的事件,但最终都不了了知。谋家村中第一代的村民都是从宫内‘精’挑细选出来,完全忠心于朝廷的人,有宫‘女’、禁卫、下等奴仆,甚至还有太监。他们的“下一代”,也就是这些人所谓的亲生子‘女’,其实都是卢成家从整个东陆各个地区偷来的聪明孩子,这些孩子被送到谋家村的时候,最大的年龄都不超过两岁,只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才很容易抹去从前那些依稀的记忆。
不管是第一代村民,还是第二代,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相同的梦想,那就是离开谋家村去京城见见世面。第一代村民只是想逃离这个地方,可他们清楚的是要离开这里只有那两条路,两条死路,那条直接通往皇宫东‘门’的路贸然前往,只会落得和那些“失踪”的人一样的下场,而东海,你根本不知道在海面上漂浮最终会到达什么地方,也许下场和直接前往东‘门’没有什么区别。
谋家村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他们心中那个要去龙途京城的梦想,其实就是他们身上所背负的宿命——在他们其中一人就会成为未来大滝皇朝的谋臣之首。如果在那个人成为了谋臣之首,再也没有发生过叛‘乱’和政变,那么这个村庄就会一直延续下去,从一代又一代人之中诞生出新的谋臣。
一阵寒冷吹过,让站在东‘门’外的阗狄感觉到脖子里好像被塞入了什么东西一般。他抖了抖身子,用手在后背上‘摸’索,虽然隔着厚重的衣服,还是‘摸’到凉凉的一片,他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害怕后背渗出了冷汗,还是因为有雪‘花’落入了后背的衣服之中。关于谋家村的建立和传说,他因为是相国之一,所以得知其中一二,但提出建立谋家村建议的却是另外一位已经死去多时的相国溪涧。
溪涧真的是大滝皇朝的大忠臣吗?而我又算得了什么?阗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向另外一侧走。他刚转身,又转回来,眼睛依然盯着那扇青铜巨‘门’,还有‘门’两侧那些站在那一动不动的禁卫,这些禁卫都是从铁甲卫之中挑选出来一等一的好手,从前是隶属于皇宫后威卫中的军士,直接听从于皇帝的调遣,除了皇帝本人口谕之外,就连下达的圣旨他们也可以不听从,目的就为了保存住这个龙途京城中最大的秘密。
两边穿着黑‘色’铁甲的禁卫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但依然一动未动,眼睛直视着前方。这些受过严格训练的军士,已经练到了耳听六路的功夫,可以不用眼睛看只听声音便能察觉到敌人的靠近,并提前做好攻击的准备。阗狄想过,如果在那年除夕之夜,政变之时,这些守卫皇宫东‘门’的卫士如果冲杀出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那不可能,以卢成家来说,谋家村就等于是他们最后的王牌,就连摄政会重新开启之后,阗狄所提出的第一件事,便是关于皇宫东‘门’的禁卫归属问题。
这个秘密,除了当朝的皇帝和左右相国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虽然天下已‘乱’,但阗狄也不能贸然就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让世人都知道曾经的那个被称为智倾天下的谋臣,其实只是卢成家所饲养出来的一个人形牲畜,而他也是这个皇朝能够恢复统治的最终筹码。
握有重权的阗狄最终还是说服了其他重臣,将那批守卫东‘门’的禁卫规调在那他的麾下,只受他一人统领,因为那批禁卫的人数并不多,所以其他重臣也由得他去,但依然有不少人想窥视在东‘门’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无奈之下,阗狄只得打开杀戒,在从‘乱’世开始至今,死在这批禁卫军刀下的亡魂已不下五十余人,最终都以“失踪”作为理由,不了了之。
阗狄长叹一口气,口中冒出一窜白气,自言自语道:“那个谋臣,还回来吗?”
刚说到这,阗狄便看到在不远处宫殿下站着的天任。虽然斗篷盖住了他的脸,但阗狄还是依然能感觉出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这个方向。
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对峙了很久,最终阗狄还是迈动了步子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同时天任也迈动步子向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两人离去之后,在雪地上,最终只留下两条直线般的脚印,朝着不同的方向。
那个时候,阗狄在想——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江中佳通关外,天启军大营,贾鞠营帐内。
贾鞠感觉到有些困乏,但在双眼要闭上之前,脑子里又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顿时便清醒了许多。时间不多,他必须将知道知道的一切全部告知眼前的这个‘女’人,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前半生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被人所‘操’控,而自己还乐在其中,认为那只是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苔伊坐在‘床’头的另外一侧,盯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绣‘花’鞋。贾鞠看着那双绣‘花’鞋,还记得,那双鞋子就是当年救苔伊出宫之时,她脚上所穿的鞋子,过去多年,这双鞋子依然随身携带,并没有因为破损而丢弃,缝缝补补,补补缝缝……
也许自己一直以来在她跟前提起那个谋臣的作用已经达到了,她还是想回到那个人的身边,这样也好,我此生的心愿也算了却了一半。
“对于谋家村的建立,溪涧比鬼鹤老师还要清楚了?”苔伊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道。
贾鞠“嗯”了一声后说:“鬼鹤老师并没有参与那件事,其实很简单,依然卢成家要想自己饲养宠物和牲畜一样养出一名谋臣之首来,就绝对不会让在位的谋臣知道这件事,况且经过鬼鹤老师‘私’下的探查之后得知,提出建立谋家村来的便是三朝元老,也就是那个被称为大‘奸’臣,大贪官的相国溪涧。虽然鬼鹤老师在心中并没有写明白,是如何从已死的溪涧处得知这件事,不过却查到溪涧的身份并不如自己所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因为关于他的种种,没有任何典籍可查,即便有些零散的资料,但也都是编造出来的。”
苔伊抬起头来,看着贾鞠道:“这么说,溪涧这个人好像是凭空出现,如同那些神仙一样,突然降世?”
苔伊并没有说玩笑话,她的这种形容几乎如鬼鹤在书信中所写的一样。更奇怪的是,皇甫英飞那朝谋臣之后,按道理还有一位谋臣之首,应是鬼鹤的老师,但那个人的所有资料都从大滝历官的记载中所删除,没有留下一点文字记载。就连鬼鹤自己都从来没有提到过那个人到底是谁,又去了什么地方,最终结果如何,就如同鬼鹤自己根本就没有老师,当年的皇甫英飞根本没有徒弟。
不过眼下最终的是那个溪涧,苔伊在宫中也查过不少书籍资料,就算是在民间所流传的一些小故事、说书人的段子之中,都找不到半点溪涧的往事,曾经她以为是因为溪涧权倾朝野,压制住了百姓的言论,后来想想,完全是因为没有头绪,连编造故事都没有一个合理的基础。
“溪涧虽然贪腐,但随做的一切竟然没有遭到皇室的追究,相反万事都拜求于他,从不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在这点上,和阗狄有些巨大的分别。我在位之时,阗狄想皇帝进谏,几乎没有任何要求,当时我想大概是因为皇室需要平衡这两人之间的力量,所以才安‘插’了‘性’格如此迥异的两人在左右相国之上,现在想想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为何?”苔伊问。
“权利游戏之中,一般最终的结局都是很悲惨的,但这两人互相斗了这么多年,总是在要置对方于死地之时手下留情,看起来就像是在戏台上唱戏,玩‘弄’的并不是对方,而是世人,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样,看似合理,但却离奇。”
苔伊笑笑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这样才最不惹得他人怀疑不是吗?”
“大滝皇朝从第一任谋臣死后开始,其后几乎每隔一两个皇帝就会发生‘逼’宫政变之事,而政变之事细查起来,都与当朝的谋臣有着莫大的关系。但这对谋臣的观点之上,两人却有相同的观点,你要知道,当年在宫中,两人总是会很默契的用相同的观点来看待我,不,应该说对付我。”
控制一个人的身体和控制一个人的思想,两者选一,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选择后者,只要控制了这个人的思想,他的身体即便不在自己的身边,也不碍事,只要心在,人便在。
一个人不是万能的,但想成为万能之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所有人为有用之人都纳为己用……
这便是权术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