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这日,徐承裕刚在正厅里坐定,就见小厮上前来报:“老爷,小姐和姑爷已经到门外了。”
“哦?这么早?”徐承裕意外地一挑眉,连忙道,“快些让他们进来。”
然而话音刚落,小厮还没来得及出门去请,外面便传来顾云霁的声音:“老师,我们回来了!”
顾云霁对徐府很熟悉了,远远地叫了一声后,便轻车熟路地进了正厅,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若非是顾及着跟在身后的徐书华,他简直要迫不及待地蹦进门去。
见他这副少有的活泼样子,徐承裕哭笑不得:“我还说你近年来稳重不少,没想到你成了亲不仅没长进,居然还回去了。今日究竟是你陪书华回门,还是书华陪你回门?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比她还高兴?”
顾云霁自己寻了个座坐下,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书华的家就是我的家嘛,回自己家当然高兴。再说了,这都好几天没看见老师了,我想您想得厉害,就想早点见到您。”
顾家虽然都是顾云霁的亲人,但规矩一大堆,憋得他难受。反倒是徐承裕这里自由自在的,没什么拘束,让他感觉放松些。顾云霁心情一好,嘴也就甜了,三两句话就将徐承裕逗得开怀大笑。
徐承裕笑骂道:“油嘴滑舌!你现在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了,这都从哪学的?”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无促狭地道:“说起来,那日你来迎亲时还叫我岳父大人,怎么今天又变成老师了?”
顾云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主要是叫顺口了,我觉得岳父大人这个称呼太过庄重,适合在正式场合使用。现在只有咱们自家人,还是叫老师更为亲近自然。”
他顿了顿,眼中闪出狡黠:“当然,您若是喜欢听我叫您岳父大人,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顾云霁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朝徐承裕拜了拜,故意抬高了声调:“岳父大人,这是小婿带来的回门礼,请岳父大人收下!”
徐承裕听得浑身别扭,连忙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叫老师吧,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听着怪怪的。”
闻言,顾云霁和徐书华俱是没忍住,齐齐笑出声来。
和顾云霁简单寒暄过后,徐承裕这才把目光放在徐书华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问道:“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可还适应?顾云霁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若是有,你告诉我,我打断他的腿!”
徐书华无奈一笑:“爹爹,我过得很好。云霁他待我很体贴,也没有欺负我,您亲自教出来的徒弟,您还不清楚吗?”
话是如此,但徐承裕毕竟为人父母,爱护子女的心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见徐书华面色红润气色颇好,确实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片刻后,徐书景带着妻子柳氏也来到了前厅,几人就这么说说笑笑,一直到了晌午,才一同去用膳。
席间,徐承裕又拿出了他珍藏的秋露白,顾云霁一看见这酒就想起自己上次喝醉时的窘样,不由有些发怵:“老师,大中午的要喝这么醉人的酒吗?待会儿我怕是菜都没吃两口就醉了。”
徐书华也劝道:“是啊爹爹,今日难得咱们齐聚,不如换个温和些的酒来?如此也好边喝边聊,好好吃个饭。”
徐承裕却道:“就是要趁你们都在,不然我还不喝呢。过两天我便要走了,今日就让我尽一回兴吧。”
闻言,众人脸色一变:“走?您要去哪?”
“自然是要回鹿溪书院。”徐承裕给自己斟了杯酒,不紧不慢地道,“本来殿试结束后就该走的,为了看着你俩成亲,这才拖到了今日。如今书华的终身大事已了,我也该回去了。”
顾云霁始料未及,顿时有些心慌:“……老师,您就一个人,回去干什么呢?不如辞了山长的职务,留在京城陪我们吧。”
徐书华自小跟着徐承裕长大,一想到要就此离开他,心底便涌上一股浓浓的不舍:“爹爹,您这么大年纪了,从前有我陪着您一起,尚且还好些。如今您只有一个人,京城到杭州府山高水远的,路上出点意外怎么办?”
徐书景也附和道:“父亲,您自从致仕之后就去了鹿溪书院,教了足足有八九年的书,怎么也该够了。现在我与书华都已成家立业,您就该歇下来,留在京城颐养天年啊。”
面对众人的劝阻,徐承裕不为所动,坚持道:“就是因为你与书华都已成家立业,我才能放心离开。教书育人是百年基业,我徐承裕活了大半辈子,就想趁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去尽一点残烛之光。”
徐承裕但凡拿定主意,向来是谁也劝不了。徐书华没办法,只好退一步:“您若实在要走也行,但至少多留些时日吧?我才刚成亲,不如等过完了中秋,您再离开京城?”
徐承裕摇摇头:“不了,我回去得已经够晚了,这几个月书院全靠陈河撑着,若再拖下去,书院里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本来是欢欢喜喜的回门团圆,却乍然得知了这么个消息,众人一时心情沉重,连吃饭也没了胃口。
徐承裕见状挑了挑眉毛:“都垂头丧气地做什么?我是去教书,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以后每遇节假,我照样还是要回京城啊。何况鹿溪书院三年便要闭一次院,一闭就是大半年,这难道还不够咱们见面的?”
“再说了,我过两日就要离京,这走之前的最后一顿团圆饭,你们想要吃得不欢而散吗?”
这话很有效果,众人立刻抬头,强打起精神做出轻松愉悦的样子。顾云霁更是主动给自己倒了杯酒,举到徐承裕面前道:“老师,我敬您。”
“好。”徐承裕当即跟他碰了杯,随后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徐承裕不由得也被勾起了离别的愁绪来,怅然叹息一声:“云霁啊,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我将你引上科举,看着你高中金榜。但之后的路你得自己走,老师帮不了你了。”
顾云霁心头一片酸胀,忍着眼眶的涩意道:“老师您说什么呢,您已经教了我够多了,后面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不管您今后去哪,身居何职,您都是我一辈子的老师……”
说着说着,顾云霁只觉喉头发堵,已是说不下去了,索性又给杯中倒满酒,大声道:“总之,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给师门增光添彩,您只管等着看吧!”
徐承裕大笑一声:“好!我等着那一天!”
随后‘叮’一声,二人举杯相碰,齐齐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