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虽然是正九品的低级官员,但好歹是大夏朝入册的正官,地位比一般的县衙底层吏目要高些。
然而这些里长们年纪多在五十岁左右,瞧着主簿裴构年轻,只有三十多岁,便倚老卖老,下意识地摆老资格,对什么亩产千斤的洋芋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作物存在。
裴构见状压下火气,耐着性子大声道:“是真的!洋芋真的能亩产千斤!这都是官府试验过的,一亩地只用三百斤洋芋种子,就能种出将近两千斤的洋芋!”
“两千斤?亩产千斤还不够吹的,还要吹牛说亩产两千斤?”又有一人嗤笑一声,怎么都不肯相信,“裴主簿说官府试验过,可我们又没有见过你们试验,到底亩产几何,还不是你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裴构道:“你们若不信,可以自己带回家种种看,到底是不是亩产两千斤,到时候就知道了。”
角落里有人不屑道:“这话说的,种地不要时间啊?不费力气?我们虽然是里长,可也都是庄户人家,忙着呐!哪有什么功夫种什么洋芋!”
裴构被吵得头疼,解释道:“洋芋种植周期很短的,只用两三个月就能收获!期间也不需要时时看护,比稻子麦子好种多了,你们自己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这些人顽固非常,根本不愿意去认识接受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有人讥讽地哈了一声:“两三个月成熟,不需要精心看护,还能亩产千斤……裴主簿,你编谎话也要编得像样一点,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众人附和:
“这不成了仙植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我反正是不信!”
“要真有这么高产的作物,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稻子和麦子咱们老祖宗都种了几千年了,也没见有什么亩产千斤的作物啊?!”
“我陈宗岷活了五十六岁,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别的不敢说,但凡是泥巴地里长的,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粮食没种过?高产洋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听都没听过,说不定压根就不是吃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吵翻了天。裴构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咚咚咚”地猛敲了一阵桌子,刺耳的噪音传出,这才令屋内渐渐安静下来。
裴构头脑发晕,深吸一口气道:“不管你们信与不信,这洋芋种子是官府免费发给大家的,不要你们的钱,到时候也不会额外收税,官府想要推广种植洋芋,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大家好,为了造福百姓。”
“诸位之所以从前没听说过洋芋,那是因为这本就不是大夏的东西,而是原产自大洋另一头的亚墨利加。咱们府的通判大人为了买良种,可是花了足足五千两银子,专门请佛郎机人从亚墨利加千里迢迢地运过来。”
“费了这么多力气花了这么多银子,就是想将洋芋在叙州府推广开来,让更多的人吃饱饭,不然官府费这个事干嘛?大家不要抗拒,先好好学怎么种,把种子拿回家去种在地里,行不行?”
裴构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前排那个耳背的老里长却没听清楚两句,偏着脑袋问:“裴主簿刚刚说……啥子啥子是一家?”
陈培时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气沉丹田,对着老里长的耳朵大吼道:“不是什么什么是一家,是亚、墨、利、加!在大洋另一头,洋芋就是原产自那里的!听清楚了吗,五叔公!”
陈宗岷被他这音波攻击吼得短暂失了神,反应过来之后,当即一巴掌呼在陈培时脑袋上,气得一吹胡子:“老子当是哪个,原来是你时娃子!小声点不会?差点把老子耳朵吼聋了!”
陈培时哎哟一声,捂着脑袋委屈道:“五叔公您不是耳背吗,小点声您又听不见……还有,这么多人呢,我好歹如今也是跟在通判大人身边的师爷,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名?”
陈宗岷瞪着他:“师爷就了不起了?你就算当了候爷,老子也照样是你五叔公,你还敢不认?莫说是你,你爹恩娃子的小名我也照喊!”
陈培时可不敢惹着这位大爷,只能顺着他道:“是是是,您愿意喊什么就喊什么。裴主簿正在讲怎么种洋芋呢,咱快别说话了,好好听他讲。”
陈宗岷却是不满地甩开他的手,固执非常:“听那有啥子用?每家就那么点田地,宝贵得很,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才没空去种!”
裴构闻言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偏生这位和同知陈循洲是本家同族,虽然不是嫡系子弟,但辈分很高,在整个福兴镇的里长们中间都颇有威望,连知县岳卓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想到这里,裴构只能尽力压下怒火,好声好气地道:“田地是宝贵,但眼下秋收已毕,正是农闲时节,各家的地都空出来了,刚好可以用来种洋芋。洋芋用地也不多,待会儿官府会给每人发一百五十斤的洋芋种子,半亩地就能种下。”
陈宗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哼,就是因为是农闲时节,家里的壮劳力难得有空去码头上打打零工,挣些散钱外快,别的季节可没这个机会,这不是耽误我们挣钱吗?”
陈培时忍不住插话进来:“五叔公,洋芋种起来很轻松的,就算没有壮劳力,女人小孩也能种,很快就能种好,费不了什么事。”
陈宗岷板着脸斥道:“我在跟裴主簿说话,你个小孩子插什么嘴?毛没长齐,话倒挺多,一边去!赶明儿得跟你爹说一声,让他好好教教你规矩!”
陈培时面有不服,却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儿和陈宗岷顶嘴,只能不甘不愿地闭嘴在一旁待着。
这边吵完,又有人嚷嚷道:“就算这洋芋再容易种,可毕竟是没见过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种啊!”
裴构无奈扶额:“我这不是正要教你们吗,你们不听啊。”
“先不说怎么种,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不是都说了吗,洋芋,顾名思义,海上过来的芋头,吃的嘛!”
“我当是什么呢,芋头而已!这个我自己家里就在种,用不着官府来教!”
“……诶,这个洋芋跟咱们自己种的芋头不一样,好像是从什么一家过来的,花了大价钱呢!”
“要我说,官府这就是闲的,花那么多钱,买这么多芋头回来做什么!”
……
裴构和他们兜兜转转掰扯了一大圈,竟是没几个人在认真听,众人固持己见,越吵越偏,吵得裴构脑袋都快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