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后,顾云霁好好地洗了个澡,总算是将身上的污秽全部洗净,整个人清爽得不得了。
听闻他回来了,程炎、苏旗等人连忙赶来,围着他嘘寒问暖,不停地问东问西。顾云霁一一安慰过,又解释了这次入狱的由来,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得知是方子归在背后捣鬼,苏旗顿时拍案而起,怒道:“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不死心地想要害你,诬你科举舞弊和要你的命有什么区别?方子归这个卑鄙小人,当真是狠毒至极!”
程炎眼中闪过寒芒,冷声道:“方子归知道证据不足不能定你的罪,所以他的根本目的不是要坐实你科举舞弊,而是要将你害进诏狱,受尽飞鱼卫严刑拷打和折磨,若能在此基础上让你屈打成招,亲口承认舞弊,只怕就更合他的心意了!”
见二人一个比一个愤恨,顾云霁连忙宽慰道:“方子归其实没有如愿。他想害我,我顺势拉了他下水,一来二去他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而且苏旗给飞鱼卫的长官打了招呼,我没受什么苦,倒是方子归比我惨得多,挨了好多鞭子,出狱的时候都是被人抬出去的。”
苏旗闻言脸色和缓了一些,哼道:“那是他活该。”
说完方子归,顾云霁又问:“我被关在诏狱的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我回来的时候看大街上都没有游行的士子了,是会试录取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程炎叹息一声:“你不在的这十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可多了。”紧接着,他便将近来的重大事件全部给顾云霁说了一遍。
首先是荣发书坊泄露会试考题一事,朝廷布告上说,调查过后发现这只是荣发书坊吸引客人的宣传手段,实则不存在科举舞弊的事实。
但由于荣发书坊此举波及范围广,影响恶劣,即便书籍中没有考题信息,也有教人如何模仿阅卷官文章风格的答题技巧和套路,存在迎合阅卷官喜好、破坏科举公平的嫌疑,故将“主谋”——宣阳侯府上一名姜姓幕僚判了抄家流放,卖书所得财产全部充公。
作为姜幕僚的主家,宣阳侯刘庆礼亦有束下不严,失察纵容之责,恰逢此时有御史弹劾其教子无方,使长子刘靖南在外欠下了数千两赌债。景丰帝一怒之下,直接夺了刘庆礼的爵位,将他贬为工部正七品所正。
刘庆礼发达之前就是在工部做小官,没想到兜兜转转近十年,刘家享了一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的泼天富贵,终究还是一朝黄粱梦灭,回到了起点。
顾云霁唏嘘道:“说起来,当今陛下早年丧母,皇后娘娘身体弱,其娘家一派向来低调,近年来刘家可谓是朝中最声势显赫的外戚,结果一夜之间,就这么落败了。”
苏旗道:“刘家的声势本来就是虚的,全靠陛下在给他们撑着,如今陛下不想撑了,他们自然也就垮了。要我说陛下还是留了情面的,没让他们落得个一无所有,毕竟那个姓姜的只是个小幕僚,哪来那么大的本事‘主谋’?八成还是被推出来给刘家父子顶锅的。”
程炎叹道:“好歹是刘贵妃的娘家,如今刘贵妃后宫地位稳固,二殿下圣宠不减,怎么也要顾及他们的感受,给刘家留点退路。不过经此一遭,二殿下是肯定没法在文华殿跟太子一起读书了,早晚得去国子监。”
顾云霁又问:“那会试录取比例的事情呢?如何解决的?既然刘家没有泄露考题,那说明此次会试确实不存在舞弊,可北方士子们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程炎道:“陛下说了,刘家所售卖的书籍声称通过迎合阅卷官喜好,以提高被录取的概率,虽然不构成舞弊,但到底是投机取巧的行为,说起来也算有失科举公允。故决定黜落本次所有购买了书籍的士子的贡士资格,于一月后重新举行会试,按照预定的比例对南方籍和北方籍的士子进行分别排名和录取。”
顾云霁有些意外道:“预定比例?是多少?按照什么划分的?”
程炎道:“按照南方和北方的总户籍人口划分的,大概是南方占六成,北方占四成,并沿用到今后所有的科举会试中。以后的会试录取将分南北榜,北方定额一百三十个,南方一百七十个,而在南方的一百七十个之中,江南籍士子所占的比例不得超过三分之二。”
“不过本次录取的三百贡士中,买了书的大概有不到一百个,且多是江南籍的士子,剩下的只有两百个名额左右,重新举行会试的话不用严格按照定额来,只要大概遵循六比四的比例录取就行了。”
苏旗插话进来:“不仅是那些考生,因为此案涉及到了模仿多位翰林官员的文章风格,这些曾参与阅卷的官员虽不知情,但亦负有失察之责,都遭到了申斥罚俸,连程炎都被三法司叫过去问话了。”
顾云霁惊讶地看向程炎:“你也被牵扯进来了?没事吧?”
程炎笑着宽慰道:“没事,主要是荣发书坊影响最大的一本书就是‘鹿溪三杰特编版’,我不可避免地要过去配合调查,但我毕竟没有参与阅卷,问了两句话就完事了。说不定你和方子归被调离翰林院,也是受到了此事的影响。”
顾云霁沉吟道:“有道理,毕竟我们俩的阅卷偏好和风格怕是都被人摸透了,若是继续待在翰林院就得参加新一次会试的阅卷,阅卷本来就比较主观,我自己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做到平心持正。”
苏旗看了看顾云霁又看了看程炎,一脸的怀疑人生:“难不成……这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是我劝那掌柜出一个鹿溪三杰特编版的,要是没有我多嘴,你们也不会受牵连。”
顾云霁哭笑不得:“怎么能怪你呢?就算没有‘鹿溪三杰’,也还有‘松江双璧’,我和程炎早被那荣发书坊盯上,怎么也跑不了。你这样反倒是将方子归扯下水了,他才是真的受牵连。”
听得此话,苏旗只觉身心舒畅,颇为自豪地道:“这么说,我当初的目的达到了,不能规避风险那就分担风险,云霁遭了灾,方子归也别想好过!”
“是是是,多亏了你,你太有先见之明了。”
顾云霁无奈地附和了几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程炎:“既然买了书的考生都被黜落贡士资格,那白兴嘉岂不是也要重新再考?我在诏狱里就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要知道他上次可是会元呢,这回在诏狱里受了刑状态不好,贸然参加考试能不能再考中都两说,就算考中了肯定没有上次名次高,真是可惜了。”
程炎眸中闪过一抹黯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白兴嘉昨天就被放出来了,可他在诏狱里被打得落了残疾,跛了脚,这辈子都不能再参加科举了。”
顾云霁顿时一惊:“落了残疾?这么严重?他现在在哪?伤势如何?”
程炎道:“他现在还在会馆里,昨日我去看过他,伤势倒是不严重,就是右脚受到了永久性损伤,走路会受影响,但对日常生活无碍。不过和身上的伤势比起来,我看白兴嘉精神上受到的打击更大。”
明明一举考中了会元,却被人污蔑科举舞弊,阴差阳错被取消了贡士资格也就罢了,偏偏还落下了终生残疾,一辈子都不能入仕为官,这对白兴嘉来说,无异于失去了最大的精神支柱和人生意义。
顾云霁闻言也是心情沉重,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打算日后在生活方面多帮帮白兴嘉,尽一尽同乡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