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抱着孩子的男人眼眶一热,当场就给顾云霁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小的一辈子都不敢忘!”
顾云霁连忙将他扶起来:“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先带孩子看病要紧。”
或许是见官兵破了例,远处的流民纷纷围拢过来向顾云霁求情,个个都是形容呆滞动作僵硬,伸出手无意识地喃喃着,声音宛如鬼魅:“公子,行行好。公子,行行好。公子,行行好……”
城门口的官兵反应迅速,霎时间齐齐抽出兵刃,在流民面前一字排开,喝道:“退后!都退后!”
流民们被吓得一连退了好几步,眼见进城无望,于是又各自散开了。
看着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顾云霁心里格外不是滋味。程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救得了一个两个,你救得了这城外的千万个吗?云霁,你今日本可不必多此一举的。”
“我能力不大,救一个是一个。”顾云霁紧了紧身侧的手,眼睛里满是悲哀,“让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病死,我做不到。”
说完,他闭了闭眼,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往那男人怀里塞了几锭银子:“喏,这钱给你,带孩子看病去吧。”
“多谢公子!”男人说着,又要给顾云霁跪下来,被他给拦住了。
顾云霁本欲就这样离开,但见男人进了城之后就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又有些不放心,索性帮人帮到底:“算了,你对杭州府城也不熟悉,我带你去找大夫吧。”
男人自是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千恩万谢一番后,便跟着顾云霁和程炎直奔药铺而去。
药铺里,大夫有条不紊地把完脉抓完药之后,叮嘱道:“这药早晚各煎一副,连喝七日,应该就差不多了。虽然风寒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小孩子身体弱,平日里的看护还是要周到些才行。”
顾云霁踌躇道:“大夫,有没有快捷一点的办法?汤药……他们熬起来不太方便啊。”
闻言,大夫看了一眼他身后流民打扮的那对父女,心下了然,叹息道:“好吧,那我就换成丸药,每日早中晚各吃一粒。但汤药终归是要保险些,这样吧,你们在我药铺里多留一会儿,我现在先去煎一副药,让孩子喝下再走。”
顾云霁神色一喜:“多谢大夫!”
等待煎药的过程中,几人沉默无话。突然,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还未请教恩人的姓名?日后若有机会,我便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顾云霁轻笑一声,没将这话放在心上,随口答道:“我叫顾云霁,他叫程炎。不需要你报答什么,你只要和你女儿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说着,他抬头望着男人:“你呢?叫什么名字?从哪来?你的其他家人呢?”
“小的叫刘大壮,我女儿叫刘丫丫,我们是从保定府来的。家里除了我们,本来还有我娘子和老母亲,以及一个十三岁的儿子,但……”男人神色一黯,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但他们都在路上饿死了。”
顾云霁神色一僵,有些讪讪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刘大壮眼圈通红,胡乱摸了几把眼泪,扯动唇角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的,至少我还有丫丫,还算是有个家。”
闻言,顾云霁和程炎心头涌起一片酸胀,沉默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药熬好了。刘丫丫喝下药之后,烧很快就退了下来,脸蛋也终于有了几分正常的红润。见状,刘大壮轻轻抚着女儿的脑袋,微微松了口气。
顾云霁眉间忧愁不减,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在城里找个活计吗?”
刘大壮苦笑一瞬:“我要带着我女儿回城外去。”
程炎眉头一皱,有些不理解:“回城外?你好不容易进城来,为什么还要回去?在城里找个事做,就此安顿下来,不好吗?”
刘大壮道:“我是外乡人,人家一听我的口音就听得出来,不会有谁愿意雇我的。何况我这身打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官兵当做偷溜入城的流民给抓了去,倒还不如回城外,和同乡待在一起来得安全。”
他看了一眼顾云霁和程炎,语气里是让人心疼的小心翼翼:“我当初进城是受了二位公子的担保,我被抓进去倒没什么,就怕一个不慎,牵连了二位恩人,那才是真的罪该万死。”
顾云霁心中复杂,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能偏过头忍住泪意,艰涩地道:“那……那你万事小心。”
道完别后,刘大壮郑重又缓慢地朝二人鞠了一躬,然后抱着女儿离开了。
顾云霁和程炎立在原地,望着刘大壮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二人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程炎才轻轻对着顾云霁道:“云霁,走吧,咱们回书院。”
顾云霁没有反应,仿佛仍在出神。程炎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程炎感到自己的衣襟被猛地一拽,耳边传来冷硬的声音:“走,去杭州府衙!”
顾云霁眸中墨色翻涌,眼底是藏不住的怒火,他紧了紧身侧的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我倒要问问陆显知,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睡安稳的!”
片刻之后,杭州府衙门外。
顾云霁冷着脸,对门口的守卫说道:“鹿溪书院学生顾云霁,求见知府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去年中秋前的游艺会上,顾云霁在与任英泽的比赛中出尽了风头,一时传遍了整个杭州府城,但凡是个知书识字的,无人不知他的光辉事迹。
守卫当时也跟着陆显知去了游艺会,对顾云霁此人自然有所耳闻,此刻也不敢怠慢,好声好气道:“顾公子,知府大人不在,您改日再来吧。”
顾云霁此刻正在气头上,只当这是守卫的托辞,闻言周遭气势顿时一沉,目光灼灼好似有火在烧:“不在?外面成千上万的流民都饿得吃树皮草根了,本该坐镇府衙的陆大人居然不在?你怕不是哄我的!”
守卫被他吓得一缩,连连告饶:“顾公子,小的哪敢骗您?知府大人是真的不在,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小的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程炎怕顾云霁过火,连忙安抚道:“他就是个守卫,别为难他。看来陆大人应该是真的不在,咱们还是先回去,问问徐山长的意见再说吧。”
“便是你此刻见到了陆大人又能做什么?当面骂他一通,还是诘问他为何不安置流民?这样有意义吗?只怕一个不慎触怒了他,还把你自己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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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顾云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的怒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他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对程炎说道:“走吧,回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