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维护我那虚无缥缈的名声,你何至于将自己逼到这般田地?女子清誉,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身为男子,平日里能知礼守矩就很好了,你没必要做这么多的。”
徐书华鼻头微红,双眸笼上一层雾气,心里既感动又酸涩,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的颤意。
罕见地听见徐书华叫了自己的全名,顾云霁讶异地抬头,冲着她粲然一笑:“虽然闺阁女子的名声好坏,对我一个男子是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你们来说,是干系性命的大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挽回。”
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头叹了口气:
“世间男女本无高低之分,偏偏男子可以在外闯荡,有广阔的天地。女子却天生要被束缚在闺阁之中,以万千枷锁加之于身,硬生生斩断其羽翼棱角,一辈子困锁后宅,出不去,逃不得。”
顾云霁直视着徐书华的眼睛,嘴角噙笑:“如此规训斥戒之下,徐小姐还能有这般锦绣文思,满腹才华,通西洋晓诗词,眼界开阔,举止大方,如顽石堆里现璞玉,珍贵异常。”
“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不悉心呵护?徐小姐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今日,万不可被旁人的闲言碎语给轻易毁去。”
这个时代女子学习的机会太少了,即便是大户人家,也只会让女儿读些女诫、女德,识两个字罢了,不会多加教导。
徐书华幸而有徐承裕这么个父亲,比普通人开明很多,不论男女一齐教导,这才涵养了一身难得的诗书气。
饶是如此,诸如“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言论,徐书华从小到大也没少听。但她一直执拗地坚持自我,不肯顺从地活成他人所希望的女子模样,这么些年来,她遭受的偏见歧视旁人难以想象,除了父兄,又有几人知晓?
此刻听了顾云霁的这番话,徐书华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顿时柔软得不成样子。既有得遇知己的喜悦,又有一路艰辛的委屈,复杂的情绪在胸中交织,堵得她喉咙一片酸涩。
看着顾云霁在黑暗中分外明亮的双眸,她忽地一笑,嘴角还未完全勾起,眼泪却从颊边滑落下来,于是连忙伸手去拭,偏头忍住这汹涌而来的泪意。
那日方子归前来纠缠,他使诈吓跑了对方,他本可以将事情就此揭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却为了她主动招惹方子归,将自己牵扯了进来。
事后被对方报复致脚踝受伤,今日又被下药暗害至此,他却都无一丝抱怨,仍满心满眼地担忧着她的安危和名声。但,他本可以不必如此的。
想到这,徐书华心里闷闷的,轻声道:“为了我,值得吗?”
闻言,顾云霁一怔。
值得吗?顾云霁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知道,他从未后悔。
最开始,顾云霁告诉自己,他设计陷害方子归,纯粹是因为对方人品卑劣行为不端,没有别的原因。但此时此刻,回顾和徐书华经历的种种,他还能自欺欺人,说他对她没有一点动心吗?
顾云霁抬手覆在左胸之上,在徐书华那双秋水般眸子的注视下,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激烈如擂鼓。仿佛一颗石子掷入平静的湖泊中,激起阵阵荡漾的水波。
既然身体已经足够诚实,那他就该直面自己的内心。
顾云霁抬头和徐书华对视,目光真挚,语气笃定:“值得。”
“徐小姐如此品行才华,若是男子,早就被大把的人追捧赞扬。只因是藏在深闺中的女儿家,这才无人知晓罢了。我既窥得小姐灵秀,又怎能不被吸引,心生恋慕呢?”
闻言,徐书华心神一震。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出顾云霁对她的不同,也能感受到二人之间逐渐升温的关系。但她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顾云霁亲口说出他恋慕于她。
“其实我,我……”听顾云霁如此说,徐书华也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想要立刻剖白心迹。但话到嘴边,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终究还是抿着薄唇咽了回去。
秋夜里的河水寒凉刺骨,顾云霁只泡了不到一刻钟,就已经嘴唇泛白,浑身打起了寒颤。感觉到身体里的燥热已经平息,想是药效散得差不多了,他便从水里站起来,拖着虚弱的身子爬到了岸上。
“徐小姐,我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去吧。”顾云霁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说道,“我这个样子不方便和你一起走,等你走了我再慢慢回去。”
徐书华已经离开不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引人生疑。此刻见顾云霁脸上的红晕完全褪去,说话也有了气力,她便放心下来,嘱咐道:“好,那你自己小心点,快点回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好。”顾云霁应了一声,待徐书华转身离去后,也顺着河边一步步挪向自己的帐篷。
他刚走没一会儿,就见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云霁,你?你没有……”
程炎方才远远瞧见了徐书华离开的背影,正疑惑二人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就见顾云霁拖着一身的水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顿时惊疑不定:“你,你这是怎么了?掉河里了吗?”
“没有掉河里,我自己下去的。”顾云霁摆摆手,“你怎么在这?苏旗呢?”
程炎道:“我们见你一直没回来,所以就出来找你了。苏旗这会儿正在篝火那边盯着方子归,谨防他有下一步动作。”说着,他便把事情从头到尾给顾云霁解释了一遍。
听完程炎的讲述,顾云霁总算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彻底理清了,他松了口气,说道:“还好你们警惕,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等等!”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顿时眼睛一眯,“既然我被你们救走了,那徐小姐为什么会找到我?”
程炎神色一滞,笑得勉强:“什么徐小姐?我一直待在这,没看见徐小姐啊。”
顾云霁已经被苏旗和程炎救走了,即便徐书华被诓来河边,也见不到他的人,按理说应该扑了个空。但徐书华不仅找到他了,还险些令他在催情药的作用下失控。
对了,徐书华说过,程炎去找他的汗巾帕子去了,很快就回来。这么说,应该是程炎带她过来的,可为什么当时他只看见徐书华,没看见程炎?
想到这里,顾云霁周身气势突然一沉,不可置信地道:“是你?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