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晗屏住呼吸,站在夹缝里,那道身影在里头转悠了一圈,又退回到高台之前,阳光从外头照进来,许晗见到他在弯腰……
忽然,她想起刚刚自己跪下前,将王冠放在边上……她的呼吸不由的重了几分。
就见一道黑影疾驰而来,许晗在黑影到夹缝前时,先窜了出去。
她不想这从前放着霍家列祖列宗灵位的神圣的高台受到任何的损伤。
只要霍家的这宅子还在,只要这祖宗祠堂没有被夷为平地,她相信,霍家还有重新站在天下人面前之时。
她出去,黑影就不会将攻击集中在高台上。
她窜出去后,迎面和疾驰过来的黑影正好对上。
两人均是一愣,大约是都没想到竟然还会在这个地方再次见面。
站在许晗对面,呈攻击状态,却又被生生收住的,竟然是在去江南之时,不只一次让许晗陷入险地的那个黑衣人头领,秦楼杀手!
“是你!”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许晗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蒙面人,虽然只是露出一双眼睛,但许晗就是知道,他就是那个秦楼杀手。
秦楼杀手看着许晗,没再说话。
许晗沉吟着,又道,
“难道雇佣你的幕后之人还没放弃吗?还是你又接了生意,目标是我?”
她不确定这个杀手是从哪里开始跟踪自己的,因着今日在马家听到那些消息,太过震惊,心神有些失守,所以人的敏锐度也下降了。
她冲着对方微微一笑,淡定的道,
“这次,你又是忠谁之事,替谁消灾?”
秦楼杀手的目光很复杂,胶在许晗的身上,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肯定。
他手中拿着一样东西一边把玩着,一边用平静无波,沙哑难听的声音道,
“你无须知道,只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许晗看到他手上拿着自己的王冠,果然,就是这个暴露了自己,她露出一点笑容,有些随意的道,
“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许晗心里有些疑惑,听他这口气,竟然不是跟踪自己的?而是确实是意外碰上的。
想到上次他在淮扬,问了自己两次和霍家的关系。
他能认出霍家的功法,那和霍家有什么渊源?
从前霍家的人?还是父亲的下属?
她摇摇头,霍家的男丁均已经战死,就是霍家军残余的也不多,战后都被朝廷派去的许均给收拢,分到各处军营里。
更何况,如果是父亲的下属,那三年,他为何不来找自己?
重要的是,父亲的下属又怎么会是秦楼杀手?
貌似还是顶尖杀手,看他能号令那些黑衣人就知道他在秦楼的身份不简单。
见杀手不说话,许晗淡淡一笑,颔首道,
“不知你的雇主用了多少银两来买我的命?我出双倍的,买他的命,如何?”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沉稳,仿佛真的在和人谈声音一般。
秦楼杀手的视线一直在许晗的脸上,他摇了摇头,肯定地道,
“没有雇主雇佣我来杀你,秦楼杀手,一单生意只接一次,如果失败,不会再接。”
许晗闻言一笑,
“倒没想到秦楼竟然还有这样的规定,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刻,变成许晗来反问秦楼杀手。
她打量着他,忽而玩味一笑,
“你……该不会是没将我杀了,反而……喜欢上我了吧……”
秦楼杀手身形一僵,冷哼一声,”本人的爱好很正常。“
说着,他的眼神打量了下许晗,对她的小身板有些嫌弃的样子。
许晗笑眯眯的道,
“你可真是无情,你三番两次的跟踪我,又刻意的跟着我来此,我还以为你对我情有独钟呢。”
“原来,是个偷窥狂啊。”
她背着手,试探的走了两步,见杀手只是抱着长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满是嫌弃。
她再走了几步,走到高台前的蒲团边。
嗯,自己真的是大意了,蒲团上落满了灰,自己跪上去,再起来,留下鲜明的两个印记。
许晗心头告诫自己今后万万不可再犯这样的错误。
反正已经被发现,她拂袖盘腿坐下,看着空荡荡的高台,
“这位杀手兄弟,恕我不能理解,你这样的本事,为何要做一个杀手?”
她仿佛,好像,似乎没有看到这句话后,杀手的身子僵硬,面上越发的冷下来。
“对了,你的代号是什么?说不定将来我也有生意要光顾你呢?”
“我们这样的熟,到时,你可要打个折扣啊。”
杀手紧闭着唇,不想和她说话,更不要说告诉她代号,接什么生意了。
许晗却是兴致勃勃,又找了个话题,
“既然你的身份很高的样子,那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请动你?看来要的钱可不少。”
“你既然没接单,为何跑到京城来兴风作浪?”
“想来,还是京城的生意好做,那些后宅夫人,最有钱,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就会花大价钱请人手,你要是没饭吃了,可以去找找他们。”
许晗一幅知心好人的面貌,和杀手如数家珍,哪些人家的夫人可能会请,又会出什么样的价码之类的。
杀手本来不想搭理她,可她说的煞有介事,自己又忍不下去,不得不冷哼一声道,
“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动我,再说,谁要理那些铜臭玩意儿。”
最后一句有些恼羞成怒,仿佛许晗给他介绍生意是侮辱了他一样。
许晗叹了口气,只是心里却听出点东西来,她其实想到了自己的七叔,虽然说叫七叔,但年纪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是祖父从战场带回来的遗孤,认为霍家人,入了霍家的族谱。
明明是一个武将,大哥么,是爱干净到了恐怖的地步,可七叔却仿佛谪仙一般,不理庶务,只会埋头钻研各种兵书,各种技艺。
她心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冤屈死去,不肯转世投胎,也许该去福宁寺给他们上上香了。
她转头就笑眯眯的看着杀手,道,
“听你这语气,仿佛看不起钱财的样子,难不成你杀人还是为了情义不成?”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听起来好像是好听的话,却实际在指责秦楼的杀手是非不分,只看银子不看人。
杀手目光闪烁了一下,冷声道,
“云峰。“
嗯?许晗忽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哦!他说的是自己的代号么?
听起来很普通么,那些杀手的代号不是都很霸气,什么夜枭,老鹰什么的之类么?
这个云峰,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听起来还有些熟悉的样子?
许晗默默一笑,这位杀手如果刨去对自己和萧徴下手的那一桩,看起来还是有点可爱的呢。
她转头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出来太久了,我家的人该着急了,恕在下不奉陪,走了。”
她回头朝杀手云峰灿然一笑,“下次我们找个良辰美景,可以谈谈天,看花看雪,谈谈心的。”
杀手云峰只想‘呸’她一句,谁要跟她贪心,看花看雪了?
果然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连一个男人的便宜都要讨,真不要脸。
见许晗果然起身就要走,顿时身形微动,朝前而去,拦着许晗,不让她走。
许晗有些疑惑的看着云峰,
“既然你不是来杀我的,我呢,现在也不想和你讨要伤害萧世子的仇,又不想和你谈心,你就不要摆出这幅依依不舍的样子了吧。“
云峰抱着长刀一动不动,紧盯着许晗,
“你和霍家到底什么关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许晗嗤笑一声,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一个杀手,来这里做什么?你又和霍家有什么关系?“
两人之前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同时问到了点子上。
云峰冷冷看着她,仿佛在说,是我先问的,让她先回答。
许晗短促地笑了两声,
“虽说霍家最后败了,但他们的战功不是一次败战就能抹灭的,这京城谁不敬佩霍家。”
“我也不例外,偷偷的进来看一看有什么不行?”
“再说,我和霍家有没有关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她冷然的看向杀手云峰,这是今日碰面后,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云峰愣了一下,就见许晗从他身边拔腿就跑,没一会就到了长廊的尽头,最后朝他挥挥手,
“后会无期。”
云峰一直怔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许晗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的墙外。
她的笑容,还有她的功法,都是那样的熟悉,云峰摇摇头,嘲讽的笑了笑。
再看看手上拿着的王冠,停顿了下,随后无奈的放入怀里。
转身朝霍家祠堂走过去。
……
许晗从霍家老宅翻出来后,才刚翻出去,就见到墙根下依着一个人,竟然是萧徴。
“你怎么在这里?”许晗拍拍身上的衣衫问道。
“在你拒绝我的陪伴,一个人失魂落魄的来到这里的时候。”萧徴的声音低沉暗哑,似乎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
许晗没有理会他的话,转眼看了看四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萧徴倚在墙上没有动弹,双手环胸,视线停留在许晗的脸上,没说话。
许晗皱眉,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她刚一转身,就被萧徴一把抓住手腕,许晗下意思的想要甩开,可是下一瞬就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萧徴抱着许晗,低声道,
“你如果伤心,就靠在我这里休息一下。”
许晗静静的没动,在霍家祠堂的时候,她不想将萧徴拉入到泥沼里。
他的人生应该很好,而不是陪着她在泥泞里打滚。
只是……
她想要推开萧徴,萧徴先一步放开她,笑着道,
“陛下有旨意让我带给你,是将你升为金吾卫副指挥使的旨意。”
许晗凝眸,她分明和他一起出宫的,陛下怎么会有旨意给他带出来?
她可没那么蠢,轻瞪了他一眼,没出声也没动。
萧徴不由分说抓着她的手,把她又拉了过去,然后捉着她的手,将她的手心压在他心窝上。
眼下天气不是很冷,萧徴又是个不怕冷的,衣裳并不厚实,她的手掌正好压在他的心房上,感受到他的心在有节奏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强劲而有力。
许晗猝不及防,脸上倏然变得通红,下意识要抽手,萧小徵,要死了,总是这样动不动的撩拨她。
明明她刚刚还沉浸在霍家的悲痛里,这会……
她的手想动,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我这里,是你的。”萧徴声音低缓。
她掌心下的跳动仿佛是灼热的火苗,让她的手心也如同着火一般。
许晗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别闹了。”
她知道了呀。
“晗晗。”
“知道了,别叫了。”
有些些的羞恼。
“它早就是你的了,你知道的是吧。”萧徴手下更用了力,哪怕压得心口传来闷痛。
许晗垂下头,不再将手挪开。
他另外一只手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有些控诉的道,
“那你为何不让我跟你来这里……”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明明说回家的。”
他眉眼里布满深深的谴责,仿佛要直击她的灵魂,要看到她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
嗯?这话题也太跳跃了吧?刚刚还有些愧疚,努力沉下心来的许晗忍不住抿了抿唇。
至今为止,那段往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将来要做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萧徴的脸色不太好,反正也不管许晗,自顾自的控诉,
“你下次再这样丢下我,我就要生气了,你这分明就和那些扔了银子就走的无情恩客有得一比了。”
“恩客扔的是银子,你扔的就是对我的一点点好脸色。”
许晗,“……”
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是恩客?他是花娘吗?
有这样的花娘?
萧徴心里的气还没完,继续道,
“没名没分也就算了,你还这样对我,我又不是不知道霍家的事,你要来,我在外头给你把风也好啊。”
事实上,他刚刚就是在做把风的事情。
不过,如果他知道宅子里头杀手云峰的事情,大概就不会这样想了。
许晗咽了口口水,他的意思是,她去杀人,他放火和埋人是吧?
“额?所以是,男主内,女主外咯?”
萧徴舌头抵了抵牙齿……
这个仿佛,好像,似乎有些难度。
他倒是肯,可是祖母和姨母应该不答应的。
许晗见他还真的似乎在认真思索,心头一晒。
她又看了看四周,这里是霍家的后巷,加上又是废宅,不会有人经过。
她重重的覆上那刚刚在控诉她,又说了那样动人的爱语的嘴唇。
不过是一瞬,就被萧徴夺了反制权,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前面是胸膛温暖的男人。
两人之间是不知道谁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房。
许晗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许久,萧徴的手越来越近,力道越来雨中,仿佛想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
许晗双脚发软,呼吸困难,被动承受着萧徴的掠夺。
不知道多久,终于放开了她,许晗回过神来,抬眼望进萧徴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眸中。
“记住你的话,就算是地狱,你也跟着我一起下。”许晗的心跳很快,那些话就那样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了。
萧徴轻笑出声,注视着她再一次缓慢而坚定,
“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好。”
……
与萧徴分开后,许晗去买了常吃的酥油泡螺带回家给徐丹秀。
她的脚步很轻快,仿佛卸下什么东西,又仿佛有了支撑,有了底气。
回到宣平坊徐府时候,听丫鬟说徐丹秀在花厅,她又转去了花厅。
她只以为徐丹秀是在见管事之类的,于是从后门绕了过去,才刚走到碧纱橱后面,就听到前头有爽朗的女人笑声。
她不由的停了下脚步,顿了下这才进去屋子里,抬眼一看,不由怔住了。
母亲坐在上首,下头坐着一个头戴红花的老妇人,她妆容夸张,分明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偏往年轻了扮,脸上的粉厚厚的,一笑,就扑簌簌的往下掉,那张红唇,仿若血盆,一张一合。
笑声充满了魔性的爽利。
是个媒婆,许晗皱了皱眉。
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只手打着帘子,两人说的话,飘入耳中。
“俗话说的好,无媒不成婚,今个老身来夫人府上,可是给夫人来道喜来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大喜呀。”
“哦?给我送喜来而来?那我且听听,有什么喜?”
“夫人啊,这女人啊,过日子,还是得靠男人是不是?日子还是得朝前看是不是?
老身今儿给夫人说的这家,夫人也认识,那可是与你十分相配,少年得志,官员亨通,如今府中什么都不缺,单单缺个夫人……”
徐丹秀轻声一笑,“是哪个人与我这样相配,说来听听,别绕圈子了……”
“哎呀呀,老身与你说,这个人夫人一定要先下手为强,那想要进门的姑娘还不是大把大把的,是夫人的旧相识。
他蛮中意你,也算比那些年轻的小姑娘多了个先机……”
不等那老媒婆继续往下说,徐丹秀就乐不可支,朝芳嬷嬷看了眼,就见芳嬷嬷抓着那媒婆的手,将一个荷包塞到她手里,
“既然来一会,总不能空手空口回去,这点心意你收下,至于喜啊,我们夫人……”
芳嬷嬷的话还未说完,许晗就听到前头有丫鬟请安的声音,然后萧瑟的秋风夹杂着来人的怒意,饶是她站在后角门下,也被冷了个正着。
许晗才要上前,就见母亲的唇角本挂着慵懒随意的笑,在见到来人时,脸上笑意凝结,就见齐恒从前头大步走上前,直直走到那媒婆面前,伸手拎着她的衣领往外拖,吓得老妇人哇哇乱叫,抓了他的胳臂,求饶。
男人额头青筋毕露,手上力气不孝,
“干什么,欺负阿秀在京中没有个人撑腰?来给谁说亲?你再说说我来听听。”
老妇人被他拖着,直往外走,
“这位大人,老身不过是受人所托,受人所托啊。”
齐恒才不管她那个,一直拎着出了院门,还十分恼怒,
“再敢上门,看不打断你的腿,告诉你那里同行,少上这徐府的门。”
吵吵嚷嚷给人拎走了,徐丹秀却是未动。
许晗从后角门上走到堂上,将怀里的酥油泡螺拿了出来,打开油纸包,
“母亲,孩儿可是捂着回来的,快趁热吃。”
说着,捻了一个递到徐丹秀的唇边,要喂她吃。
徐丹秀红唇微张,咬了一小口,明显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她咬了一口,又将许晗手上的拿了过去,许晗见她这样,道,
“娘,这么快就有媒人上门了?看来这京城中有眼光的不少,这次娘可要好好的挑挑……”
徐丹秀伸手抚了抚鬓角,笑着道,
“母亲才刚刚脱了狼窝,你就舍得让我入虎口?“
很快,齐恒去而复返,匆匆赶回来,有些小心翼翼的坐在两人面前。
他道,
“阿秀,你该不会是应了那老女人吧、”
徐丹秀斜睨了他一眼,见他道了跟前质问,顿时道,
“我应与不应,与你有什么关系?嗯?”
她的声音大就不大,可即使这样,齐恒的姿态又矮了三分,
“没,没什么干系,我就来看看,怕你一个女人,住在这里不安全,没想到就碰到……”
“对不起,阿秀,你可不能答应那些人啊。外头没一个好人……”
许晗捂着嘴想笑。
徐丹秀嗤笑一声,“你就是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