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她几乎没怎么睡觉,虽然秦然早早地把她赶回家去了。可她睡得很不踏实。一闭上眼都是恶梦,无不是他举着鲜血淋漓的胳膊,朝自己冲了过来,可还没有跑到她的面前就一头栽在地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个晚上她做了类似的梦有三四回,每一次都把她从梦中吓醒。一直到天亮,她醒来的时候一照镜子,皮肤暗淡无关,眼睑下面的青色比她任何时候都要青。她抬起头掠了掠几缕碎发,发现手背上的筋肉都高高地突了起来。
她为了秦然一直坚持在做美容,在微整型,可当他出了事,她整个人都像泄了气那样,好像又回到她真实的年纪。她强迫自己化了个淡妆,好把那难看的气色给压了下去,再换上一件颜色比较缤纷的洋装,临走前吻了吻阳阳,把她交给了女佣。
如果秦然同意,她宁愿自己天天陪在他身边而不回来。她无法想像失去秦然的人生,会变得怎么样。那是她灰暗生命里的一抹缤纷。没有他,她不敢想。
面对着秦然的时候,她唯有强装笑脸,心里比任何时候都痛。倒是他一脸轻松的模样。
“等做完这个手术,过几天我就能出院了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电话都接不完。”他举起了手机,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就像是她在校园时初遇到他。
可惜那时的她对他什么想法也没有。
“是的,做手术也不难受,一下子就过去了。等好了,你就可以忙你的事。”她知道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来医院。
“阳阳怎么样?”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昨天晚上他失眠了,想起了过去许多事。后来睡不着,自己上手机搜了一下这个病,心里凉了半截。这个病的预后并不好,治愈就更不用说了。自己才三十几岁,离四十岁还差了五年,还称不上中年。可让他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走了,他不甘心。他唯一的女儿还没长大,他还没有帮她实现过愿望,怎么能走。
“她很好。”她的声音哽咽了,连忙低下头。她的泪都流干了,只剩下苦涩。
“你替我好好照顾她。”他主动地握住她的手,望着那柔软的乌发,发现其中夹带着一两根银丝,不禁悲从中来。“如果我走了……”
“不,你不会走的,你要走也是五十年之后再走,而不是现在。”她抬起头,泪光莹然地盯着他,表情是生气的。“阳阳还没有长大,以后你要看着她嫁人,披上婚纱的,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说走就走呢。阳阳只有你一个父亲了,你忍心丢下她吗?”
“我不想死,也不愿意去死。我舍不得阳阳,也舍不得……你……”他说出了心里话,看到她惊喜交加的眼神,心里的歉意就更深了。“我会好好活下去。”
“我一直会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她反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只要能救他,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他被推入了手术室,被施行全身麻醉,进行了皮肤肿瘤扩切术及前哨淋巴活检术。
手术整整进行了三个小时,当他被推出来的时候,仍然昏迷不醒。
她守在床前整整一天一夜守护着他。
他醒来了之后,看到她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干涸的嘴唇蠕动着。
“水,我要喝水。”
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拿来了吸管杯子,喂他喝水。
他的理智缓缓地恢复了,失去麻醉效力的胳膊痛得不能动强。他劝她回家去休息,她仍是不肯。
到了第二天,护士来换药。
她看到他胳膊上那密密麻麻的针脚时吓了一大跳。
他看着自己肿胀不堪的胳膊,不仅没害怕反而安慰她:“像不像在缝衣服?人肉衣服?”
“是不是很疼?”
她看到护士在为他消毒时,他的牙齿发出咝咝的声音。
那条胳膊看上去不忍卒睹,他甚至还认真地数了数,一共数出了五十多针,那密密的针脚呈半月形地挂在他的胳膊上。
护士又替他缠上了纱布。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她:“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是不是明天就行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不错。”
“不行,明天不能出院。”她替护士回答了他。“你要在这里多住几天?”
“不行的,我要早点完成我的电影,尽快安排它上映。否则我怕自己看不到了。”
她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可是他在医院住了五天,医生还没有下令他可以出院。于是他趁她回家之际,悄悄地溜了出来。
最后还是她在剪辑室找到了他。他已经累得声音都嘶哑了,双眼通红,可还在看影片。
她把他拽了出来,硬是让他跟自己回医院。
“再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好不好?我已经剪得差不多了,再看看样片就行了。”
“到底是你的身体重要还是电影重要?”她怒骂道。自己很少会大声地训斥这个男人,可今天无论如何都忍不了了。
“都重要!”他低声下气地对她说。“让我再多呆一个小时吧。这部电影是我的生命,是我花费了所有的心血与精力投入的一部电影。也许,说难听点,会是我的遗作!”
她一听他说这样的话,心都要碎了,强忍住从内心深处快要坍塌下去的感觉,同意了他的要求。
她就坐在他的位置后面看着他沙哑着嗓子与助手,剪辑师商量的声音,心里默默地在流泪。盯着他的后脑勺,那里有一个倔强的旋,明知道他是用情不一的男人,却还是一头栽了进去,无怨无悔,甚至产生重度忧郁症与精神分裂,都偏执得不肯离开这个男人。
她是真的爱他,珍惜与他相处的一分一秒,可自己的内心因为他的病情在煎熬着。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可他还在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电影,一帧一帧地分析,一帧一帧地研究细节,与他们讨论着要补拍那几个镜头。她看到影片上的他,还是那样意气风发,英俊帅气,那时他的手臂还是完整光洁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疤。
现在只有她知道这个深深爱着男人,胳膊上缝了五十多针,残余着血水,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每次换药的时候总是那么触目惊心,而他好似没有感觉,每次都嘻嘻哈哈像个小孩子。
最后她被叫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他亲切消瘦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认为他动完手术之后人似乎瘦了一圈。原本就瘦削的身材更显得英挺了。他还戏称自己现在上镜肯定更帅气。
“可以走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胳膊,冲着她调皮地笑了。
她知道他这个动作,好像每次感到疼痛难耐的时候,他都会抚摸一下伤口。
“是不是又疼了。”她看到他微微蹙起眉头,不无担心地说道。
“我没事,我们走吧。”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住她的肩膀,温柔地说道。
她紧紧地抱住他,眼睛里有湿润的液体在翻涌。
“别这样,还有人在呢。”他略有点羞涩地说道。
她想抱他,只是想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她不舍得让他就此离去。
他们回到医院里,她这才发现他的伤口原来绷线了,血珠正顺着那伤口的边沿不断地渗出来。
她连忙叫来了护士与医生,最终的方案是明天上午拆线重新再缝。
他在医护人员走了之后,笑眯眯地对她说:“他们还真把我当成衣服来缝了。”
“你能不能答应我,在你治疗的期间,你不要再管电影的事。当下你的身体最重要!”
“我觉得自己好得很。”他立刻说道,“我发誓我身体一点也不难受。”
“你现在是个病人,就要做病人该做的事。你别再任性了好不好?”
“我没有任性,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一点也不难受。”
“可你现在是在住院,你是病人,不要再想别的事情。”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不再开玩笑了。
“你现在需要好好地休养,别的什么也不要想,不要管,如果你真的要想的话,你就想想你的女儿。她才一周岁多一点,你想让她以后都没有父亲吗?”
“晚晴,我拜托你一件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说。”她清了清嗓子,好把那难受的情绪压下去。
“我怕我自己活不到阳阳结婚那天了,也许连她上幼儿园我都见不到了。你能不能联系到子阳,我想把女儿还给她。”
她大大地震住了,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他,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她现在在国外过得很好,也有了新的男朋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要结婚了。”
“可阳阳是她的女儿,我也很想陪女儿一起成长,可是我不行了。”他换上了一副悲伤的表情,“虽然你视阳阳为己出,可她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还未婚,我不能让女儿拖累你。当务之急你帮我找到她,把女儿交给她。我相信阳阳是她的女儿,她不会轻易地抛弃自己的孩子。”
她看着他,那完全是一副陌生人审视的模样。
“我尽量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