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汉武帝下诏恢复刘义一家的宗籍,他怕刘戊的那帮老部下趁机作乱,这事始终压着没办,听说刘义的女儿被封为公主,心想他们家也就不计较这码事了,可如今偏就跟这位公主耗上了,争论下去只怕说多错多。
刘烨那番话虽然没给他留面子,但刚才逞一时之快羞辱皇帝,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众王对朝廷不满,他何必要强出头呢,得罪皇帝绝非明智之举,最后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让别人占了便宜。
想到这儿,楚王仰头灌进满满一杯酒,笑得前仰后合,继续装疯卖傻:“陛下,您果真是慧眼识人,解忧公主德才兼备,他日在异乡定会做出一番大作为。汉室之福,百姓之喜啊,哈哈……”
楚王给自己找台阶下,汉武帝心知肚明也不说破,举杯笑道:“承君吉言,来,来,诸位为我汉室之福再饮一杯!”
刘烨巧妙地化解了这场风波,汉武帝对她更为赞赏,加派人手护送她去西域,又赏赐了很多宝物。而李延年对她也是心生感激,允诺将来若有难处必定鼎力相助。
送行的车队即将出发,刘烨撩起窗帘,看向繁华的长安城,她这一走也许永远回不来了吧!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后悔,人生终有一死,但求死得其所,她并非男儿,无法驰骋沙场,虽为女儿身,也能为国效力。
马车缓缓驶向城外,刘烨在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天可怜见,让她再看一眼父母吧!
冯刚搀扶着愁容满面的刘义夫妻候在长安城外,看到浩浩荡荡的车队,焦急地一路小跑,声声唤着“烨儿”“小嫽”。
“爹,娘……”刘烨和冯嫽看到随着马车奔跑的亲人,双双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回应。
护送和亲队伍的常惠将军眼看此景不禁动容,命令车队停下来,允许她们跟亲人告别。
“烨儿,烨儿……”刘义夫妻踉跄地跑过来拉住女儿的手,哭得双目通红,舍不得放她走。
刘烨何尝舍得离开家人,数月不见都想的辗转难眠,更别说今生再难相见了,但这条路是她选的,即使明知前路凶险,也得咬紧牙关走下去。
“爹,娘,女儿不在,你们要多保重,只要你们过得好,女儿也就放心了。”
刘义夫妻涕泪横流连连点头:“烨儿,到了那边,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跟小嫽相互照应,要是受了委屈,就告诉你皇叔,千万不要自己硬撑着。”
冯嫽用力抹去泪水,强颜欢笑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烨儿的。”
“嗯,嗯,你们姐妹同心,一定要好好的啊……”
刘烨紧紧握住爹娘的手,说了好多宽慰的话,她留意到那道炙热的视线,只是没有勇气面对。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需要呵护的小妹妹,如今,她抛下他远嫁万里之外,她并不是不需要他,而是不想再连累他。
在她心里,他不只是兄长,那些美好的回忆她永远珍藏,他的好,她铭记于心。
“小嫽,你是烨儿的姐姐,你绝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不然大哥不会原谅你的。”冯刚红着眼眶,揉揉冯嫽的头,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你要记住,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们,一定要告诉大哥,大哥去救你们。”
冯嫽咬着唇,泪眼汪汪地点头,冯刚习惯性地去揉烨儿的头,但她头上戴着凤冠,光彩照人艳丽无双,他的手僵在半空,迟疑片刻终于放了下来。
“刚哥……”刘烨看他落寞的样子,于心不忍,开口唤了声,“我走之后,麻烦你照顾爹娘好吗?烨儿感激不尽!”
“傻丫头。”冯刚含着泪,勉强笑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会照顾好爹娘,我会让人给你捎信,我会照料好你种的花,我会……”
冯刚的泪水再也藏不住了,他吸口气,笨拙地擦去脸上的泪痕,从怀里取出锦盒,打开来看,原是一支精巧的白玉短笛:“烨儿,哥哥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笛子你收下吧,见到它就如同见到我,想家的时候就吹你喜欢的曲子,我会听到的。”
刘烨收起玉笛垂下眼眸,双手紧紧贴着胸口,像是要把这一刻牢牢记在心里。许久,她抬起头,甜蜜而苦涩地笑了笑:“谢谢,我代烨儿收下了。”
刘烨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茫茫沙漠,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世上再也没有烨儿,我是解忧,刘解忧。”
和亲的队伍驶出玉门关,踏上万里之行,通往西域诸国必须经过塔克拉玛干沙漠,放眼望去,天地混为一体,辽阔的沙漠像是永远走不出去,日复一日仍是黄沙遍野。
接连走了几日,除了跟张骞走过这片沙漠的领路人之外,随从们都开始感到疲惫。常惠将军看着膀大腰圆,为人却很细心,他担心娇贵的解忧公主禁受不住长途跋涉,每天都会安排时间让她休息。
晌午,烈日当空,沙漠被晒得直冒热气,别说是人,就连骆驼也受不了。常惠命人支起凉棚,请解忧公主下车休息,冯嫽扶着刘烨坐在凉棚下,周遭没有一丝凉风。
“公主,喝口水吧!”自从离开皇宫,冯嫽就改变了称呼。
刘烨接过水袋喝了几口,递给冯嫽:“你也喝,不用都留给我。”
冯嫽舔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抿了口,又将水袋拧紧放好。沙漠水源稀少,带出来的淡水有限,若是不能按时到达草原,她们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对了,师大人呢,昨晚他好像头疼来着,今天好些了吗?”师中自愿跟来,解忧心里满是感激。
“哦,我去看看。”冯嫽奔去师中的车厢,问候一声,点点头,很快回到解忧身边,“师大人好多了,他这就过来。”
刘烨这才放心,看向茫茫沙漠,这种场景在电影电视里经常看到,只是没想到亲身经历绝不是件轻松的事。蒸笼似的车厢像能把人烤熟,昼夜无休止的颠簸把胆汁都能颠出来,她现在每天基本只喝水,干粮简直是难以下咽。
和亲之行,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丝绸之路,她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难怪世人对张骞敬仰万千,他的功绩真是无人能及的。还有香消玉殒的细君公主,她在西域生活地很压抑,那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无处倾诉的委屈,无数个不眠之夜究竟是怎样的折磨。
刘烨轻声叹道:“细君姐姐当初也是从这儿走过的吧!”
“是啊,还有张大人,卫将军,霍将军……”
“看着这片沙漠,好像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心情格外平静。小嫽姐姐,终有一天,我还会回去的,不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相信我一定会回去。”
“嗯,会的,我陪你一起回去。”
“你们聊什么呢?”师中换上一件清爽的长衫,施施然走过来。
刘烨抬眼看他,笑得坦然:“没聊什么,触景生情,想起了曾在沙漠留下足迹的前辈们。”
师中微笑:“微臣敬仰张大人已久,他将我们汉朝的丝绸带到西域,开通了这条东西大道。若不是公主给微臣这个机会,恐怕今生也无缘看到传说中的沙漠。”
“师大人肯随解忧前来,这份情意解忧此生无以回报啊!”
“公主言重了,公主此行任务艰巨,微臣能助一臂之力,也不枉称大汉子民。”
冯嫽瞅瞅刘烨瞟瞟师中,哈哈大笑起来:“好啦,好啦,你们都不用再客套了,以后咱们还得互相照应,哪分什么你啊我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