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转眼即逝,灾区重建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四条河道分别流向龟兹境外的湖泊,刘烨亲自设计了简易的河坝,方便当地居民取水用水排水。
大功告成,常惠手里的金器还有剩余,刘烨是个知足的人,既然完成了任务,她也不再惦记河里的金砂。大自然的矿藏迟早会被发现,且就让它再等一些时日,顺应历史顺从民意。
酒后吐真言的当地官员采取紧密盯人的战术,生怕刘烨等人凭空消失似的,恨不能从早到晚盯着他们,派出手下轮流监管,稍有异动就要向他报告。当然,他表面上还是做足了准备功夫,嘴上说的都是迷惑人心的漂亮话。诸如什么,国王感激公主对龟兹的贡献,不忍心公主继续在前线受苦受累,盼望着早日将她接回宫中享受荣华富贵。还有,受到公主恩惠的百姓强烈要求官员亲自护送公主回京,避免绕弯路,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公主回去享福。
连朴实的老百姓都端出来了,可见此行他们是志在必得。想来好笑,他们怎么就有把握,能收拾得了她呢?刘烨每次见着官员心怀叵测的脸,就觉得好笑,看来,不止是龟兹国王无知愚蠢,他的官员也好不到哪里去。难道常年沉迷于精神信仰的人都是如此吗?当然不能这么说,来自现代的刘烨,她的母亲吃斋念佛,除了心地善良广施善心之外,也是个务实的人,勤俭持家节约理财,从来没幻想过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可见,一个人愚蠢与否不该归咎于外界的影响,而是取决他的性格与本质。龟兹国王不是块称王的料,为免被人看出他的无知肤浅,借着神灵的威名震慑世人,以求神的方式决定国策,将君王的权力赋予神坛巫女。长此以往,他迷失于自己构造的虚幻世界,活在幻想的现实中,将所得到的视为神的奖赏,凡是与他为敌的人都是神的叛徒,必须除掉才能显示他身为信徒的忠诚。
刘烨没把这种人当成对手,官员越是向她示好,说明越有问题。龟兹国王不会那么爽快地履行承诺,这一点刘烨是有准备的,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无耻,背信弃义也就算了,杀人灭口这招都使出来了。
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谁都不比谁傻,龟兹国王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刘烨却将他看得透彻,官员常来走动,时不时提起回京的安排,就连常惠都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这天官员前脚刚走,常惠就忍不住提醒刘烨道:“公主,咱们这次又被贼惦记上了,坚决不能让那家伙带路,说好听点是怕绕远路耽误时间,说不好听那就是送咱们上路啊!我呸,看他那一手抓两头不冒的熊样,身上毛还没长齐呢,还想跟他老子耍心眼,看我不治死他……”
冯嫽早已习惯常惠的说话方式,没觉得讨厌,相反有些熟悉的感觉,她好笑地插了句嘴:“得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看出来了啊,公主早就知道这些人没安好心,之所以没点破,还不是看在每天来送大饼的老百姓的面子么!跟个打下手的生什么气,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常惠瞪大眼睛盯着冯嫽,猛地用力拍向脑门:“我就说啊,这小子哪来这么大的贼胆,原来,原来是背后有人指使呀!你说说,指使人是谁?是不是龟兹朝廷的人?咱们不能再这么好说话了,这次一定得把那人揪出来,让老百姓评判评判,公主恩重如山,意图谋害她的人是不是该死!还要闹到国王那儿去,要他必须严惩恶徒,真是忘恩负义无法无天,把咱们当什么人了,用完就踹啊……”
冯嫽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吐口气,还以为他都看明白了,原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常惠眨眨眼睛,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师中,师中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神却是无比冰冷,再看不远处的“库斯特”,就连那家伙也不认同他的说法,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时地轻声叹息。
常惠心下一凛,难以置信地看着刘烨:“公主,难道,那个人,就是龟兹国王?”
刘烨笑而不语,常惠顿觉火气上涌,胸口憋得难受,双眼涨得通红:“他奶奶的,那杂种……亏了咱们累个半死给他办事,可他倒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呸呸呸,那孬货才是该死的驴杂种,忍不下这口恶气,干脆咱们划地为王,这块地儿就算是公主的了,反正是咱们一砖一瓦重建好的,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刘烨看他真动气了,柔声安慰道:“常将军,当初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常惠怔了怔,道:“给难民们安家啊!”
刘烨点头笑道:“不错,洪灾当前,最苦最难的是老百姓,如今他们都有了家,你忍心把他们推到战火里去吗?龟兹朝廷腐败,我们要惩治的是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不该牵连无辜百姓。罪恶的源头高高在上,若是不能从上而下整治,遭殃的还是百姓,我这么说,你认同吗?”
常惠歪头想想,豪放地大笑道:“治病治根,只有先拔掉毒瘤,伤口才能好得快,公主,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听你的,你要咱们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好,我们就择时起程吧!”刘烨并不担心路上遭到埋伏,她就是要抓到对方的把柄,然后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利用舆论给国王施压。无论如何,她都要他履行承诺,不能再让百姓沦为王室操控的棋子。
“常将军,师大人,你们安排好车队,提前做好准备,见机行事。”刘烨吩咐下去,“小嫽姐姐,你和清灵先走,回宫告诉老葫芦一声,带上孩子们离开王宫。”
“是……”冯嫽知道两个孩子很重要,但她也担心刘烨,“那你怎么办?万一对方埋伏人数众多,想要脱身恐怕不容易啊!”
“没事的,他们都在,你放心吧,如果我不在的话,王宫那边只怕更危险。”刘烨所说的“他们”包不包括“库斯特”,冯嫽有些迷糊。
“关键是有的人靠不住啊!”冯嫽特意瞪了眼“库斯特”,“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趁人不注意通风报信呀!”
“常将军盯人的本事,难道你还信不过吗?”刘烨这么说,冯嫽才算想通了,互道珍重之后回房收拾东西。
刘烨派人知会官员,这几天就打算回京,一切听他安排。等回复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图奇棠的笑容热切而欢愉,刘烨看在眼里,竟有几分感动。得知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带,一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嫽候在门外,同样不明所以地看着背对她的图奇棠,这位安息王子向来喜欢特立独行,但每回出门都是排场十足,就算没有金光闪闪的车队跟着,最起码也得有数十随从听候差遣。刘烨即将回京,这时候他怎么来了呢,难道又是龟兹国王的诡计?亦或是说,安息王子被巫女洗脑,甘愿配合国王演出这场戏?
冯嫽虚掩上房门,留道缝隙方便她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眼下师中和常惠都不在,图奇棠早不来晚不来,来的倒真是时候。“库斯特”是决计信不过的,她还得负责盯着他。“库斯特”在冯嫽视力所及的范围内,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刘烨的房间,他想打听点情报,偏不叫他如愿。
索性用身体挡住缝隙,连个字儿都不让他听去,冯嫽面对着“库斯特”,双手叉腰,面露得意,鄙视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想偷听是吧,偏不让你听见。
刘烨恍惚了半秒钟之后,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刘烨问得直接,图奇棠答得利落。
出自真心的寥寥数语,比精心准备的华丽辞藻更能打动人心。以往图奇棠偏爱长篇大论,对刘烨说了好多肉麻的话,都没有令她刮目相看,如今这简短的几个字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刘烨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茫然地看着他,他灰眸里的狂喜像燃烧的火焰,热情奔放毫不掩饰,那张无可挑剔的完美面容似是盛开的花朵,由心而发的欢快愉悦感染力十足。
看着看着,刘烨充满戒备的心被融化了,为什么每次见他,都认定他另有企图呢?也许他在王宫里呆腻了,来找她散散心,他是个为所欲为的人,做这种事不需要解释。也许他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等不及跟她分享,反正没人能约束他,他高兴怎样就怎样。
刘烨在他欢喜的注视下,脑海中掠过许多种可能,唯独不愿去想他真实的想法,也许他确实想见她,所以他来了。
刘烨好半晌没说出话,她刻意抗拒图奇棠的示好,也许并不是为了翁归靡。即使没有翁归靡,她也不许自己再次陷入深渊,面对图奇棠三番四次的试探,她要么讥笑嘲讽,要么视而不见,总之不肯相信他的心意。
只是这一次,她险些就要相信了,因为他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