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彦走后,雨墨拿着一只极精美的木盒走了进来。
她见自家小姐已经安睡了,将木盒远远地放在了插屏后的一张楠木案桌上。
没曾想江锦言竟是悠悠醒了。
“是太后赏赐之物?”
雨墨转过身,惊愕道:“小姐不曾睡着?”
江锦言微微颔首。
“小姐,你昨夜里便咳醒了许久,如今怎的还不多睡一会儿?这样下去怎么熬得住?”
江锦言摇摇头,“无碍,我没事的,将那木盒取来给我瞧瞧。”
雨墨叹了口气,“小姐!”
江锦言便是悠悠地在笑,“我真的无事,清浅想必是已经到了湖州,说不定这会子已经有了医治我的法子了,我心宽自然便好得快些。”
雨墨没有法子,取过了盒子,递给江锦言。
江锦言抚了抚这木盒,极精致的刀工所雕,尽是找不到一丝不契合的纹路。
想必这盒子便是无价之宝了。
她想到了一日未见的雪砚,抬眸道:“雪砚呢?”
雨墨一顿,这才笑了起来,“回靖安侯府了,恐怕是防着萧先生不告而别吧。”
“这个傻丫头……萧宜之已经决定要去襄都了,怎会再次不告而别?两日后他是要同我们一道走的。”
雨墨捂嘴笑道:“她如今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江锦言浅笑,“兴许湖州能有医治她眉梢那处伤疤的法子……”
话音未落,气氛伴着那木匣打开而一凝。
“天呐……”雨墨的声音带着颤意。
江锦言也愣住了。
怎么会?
那木匣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支发簪。
流光溢彩、精美绝伦……
最关键的是,这是只凤钗!
红翡滴珠为饰,凤头栩栩如生,加上鎏金步摇的精致……
啪嗒一声,江锦言合上了木匣,脸色有些差。
“小姐……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江锦言无措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是不知晓,凤钗……竟是送了支皇后才有资格触碰的凤钗……”
雨墨脸色一白,“小姐,太后不会是拿错了东西吧?”
“再有多大的差错,也不能将这凤钗随意拿出吧?”
江锦言叹了口气,“走之前,我要进一趟宫。”
雨墨跺了跺脚,“小姐!你的身子受不住的!我去告诉镇国侯去!”
“雨墨。”江锦言强撑着坐了起来,“这件事不要告知第三人知晓,也别告诉他,去宫里通报一声,我要拜见太后。”
雨墨立在原地不肯动弹,“小姐!你还是等回来了再去也不迟啊……”
江锦言坚决地摇了摇头。
自己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自己如今的日子不过是捱一天是一天了。
能在驸马府中公然对自己用这种毒,若是自己不能失了贞洁,那就是要自己死!
能如此为之还毫无畏惧的人……自己有一种直觉,不会是李太妃,也不会是怀淑长公主……
如今是谁已不重要,重要的事自己要在无能为力之前尽力做到剔除每一个潜在的危险。
自己身边的人不能被自己所累!
“去吧,这件事若是解决不了,我便死守在洛阳,你知晓我的脾性,镇国侯也奈何不了我的。”
雨墨哽咽着应了,转身而去。
江锦言艰难地起了身,走到了那株兰花旁边。
“还是未曾开花呢……”
她的声音极轻极浅,似乎还未出口便飘散开来。
她笑了笑,展开了那幅墨竹图。
许君彦每日都会在上头添几笔,现在已经是很难看得出原来的模样了。
“卖弄文墨……”
她的笑意真切了一些,如珍宝一般又合上了那画卷。
想想自己这一世,当真是活够了本,自己留下的局会一个个行进下去,自己不想放过的人一个个都逃不过,而自己想要护住的人,也不会再势单力薄。
只要他就这么下去……也再不会惨死。
似乎已经弥补了许多前世的差错了。
她对着眼前的虚无点了点头。
却仿佛觉得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刚过了申时。
她叹了口气,这毒发作的第一步便是要了自己的眼睛?
的确狠毒,杀人也是一点一点地凌迟。
合眼歇息了许久,睁开眼才再度瞧见了眼前的兰花,只是不如以往清晰了。
想来是有得必有失吧,前世自己还算是死了个痛快,强求了一世来,到底是要还上一些的东西的吧?
她苦涩地摇了摇头。
无妨,只是自己要更快一些了。
“锦言。”
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换上了笑颜,转身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
许君彦今日着了一身的骑装,黑色的衣衫、黑色的发簪束发,整个人都凌厉了起来。
只是温和之意尽堆眼角,略薄的唇微珉,似是在应和一般。
江锦言用手撑住了桌沿,仿佛是在调侃一般地点着桌角,“今日如何?一切可还顺利?我听立瑾表哥说了,你今日去了玄武大营。”
许君彦上前一把抱起了她,“又轻了。”
这声音明显带了叹息。
随后他半躺在了榻上,用能让怀里小人舒适的角度斜倚着,低低的声音似乎是带了慵懒之意,又似乎是极尽正色,“我知晓夫人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心中并非只有琴棋书画。”
江锦言天真一般地抬起了眸子,“侯爷这是嫌弃我不对夫君尊三从四德?”
许君彦低笑,又怕颠着了她,停住了笑意,“你若宜家宜室,我便想办法给你一个无忧无虑的家,可锦言并非笼中之物,既如此,我更希望能同锦言并肩而立。”
江锦言怔住了。
这番话,两世以来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过的。
她释然一笑,除了许君彦,又会是谁能对自己如此包容?
更何况,自己只希望是他。
她笑意渐深,“我不过一个小女子,哪能同堂堂镇国侯并肩而立,更何况,站久了会累。”
许君彦拥紧了她,又替她拢了拢身上厚厚的大衣裳,“无妨,累了我还能背你,抱你,亦或是陪你坐下,煮一壶兰溪毛峰,画一幅墨竹。”
“若是我看纸上的竹子看腻歪了呢?”
“夫人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为夫人种上一院子的墨竹。”
“一言既出。”
“今生无悔。”
妙春堂的厢房内寂静下来,花梨木贵妃榻上恬淡的气息缓缓沉淀。
江锦言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一个时辰后,门
帘一掀,雨墨进了内室,见到这场景,到底还是退了下去。
小姐的心里太苦了……
雨墨转身却见到方立谨立在回廊下,凝视着院中的一株极高的樟树。
她摇了摇头刚要离开,却听到他低声问道:“栖霞山上山顶的那棵树,有这么高?”
雨墨笑了笑,“表少爷糊涂了,栖霞山山顶上的那棵树,高的很呢,听闻许多人都将那树当做是祈福求姻缘的。”
方立谨眸子一暗。
求姻缘……
是啊,当初自己追着李茜云上了栖霞山,不就是为了她口中的那棵树吗?
“那棵树不灵的。”
方立谨转过头,似笑非笑。
雨墨也笑了,“表少爷怎么知晓不灵?莫非表少爷去试过?”
方立谨笑得更是开怀,“别人试过罢了。”
只是那人不仅不能如了心愿,还被迫无奈留在了自己身边。
雨墨抿嘴一笑,“树便是树罢了,真能左右人的命运?”
说完她便转身而去。
方立谨随意地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接着零星的几片落叶。
“是啊,树便是树罢了,哪里能左右人的命运?人的命运……是要靠自己的。”
他紧紧地攥紧了拳,里头枯黄焦败的落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再放开手,已是一堆零零落落的碎片了。
突然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方立谨警觉性极强,一个翻身已经制住了那人,定睛一瞧,却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晋元满脸的凶悍,趁他一个不留神,身子已经溜出了他的手臂。
他并未逃开,而是双手握拳攻了上来。
“有点意思。”
方立谨嘴角一勾,“本少爷今日陪你玩儿上两招。”
“以大欺小到底不光彩……”说着他蹙眉似乎是深思,“罢了,让你一只手。”
晋元满脸潮红,恼羞成怒,“你这是看不起我!”
说着便猛地冲了上来。
方立谨左手背在了身后,右手不断卸去他的招式,但渐渐也不得不认真了起来。
这孩子虽说年岁小,但爆发力惊人,况且有着一股倔性,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性。
很像自己。
方立谨眼中的惊喜越来越浓,他收起了其他心思,一心一意同他过起招来。
“这落地姿势很不错……”
“这出招还要再快一些……嗯,就是这样!”
“你这腿不该如此,应该这般!”
……
半个时辰后,方立谨因着又是动手又是指教,已经是大汗淋漓了,而晋元望着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堂。
“二表哥,你可是要收晋元为徒?”
江锦言的声音突兀地传来,他二人齐齐转过了头,果然瞧见了被许君彦护在怀中的江锦言。
许君彦的脸色倒是有些不善。
方立谨清咳了两声,镇国侯想必是不甘心自己被打搅了……
晋元听了江锦言的话后一怔,却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又望向了方立谨。
他心里会意,也愿意信任这个“姐姐”。
方立谨还没回过味儿来,就已经被晋元扯着衣角了。
望着这个跪在自己眼前俯身就要拜的孩子,他到底还是咳了一声后按住了他,“我还没同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