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他听到那琴声,在宁德殿前驻足了半晌,这才循着声音往梅林的方向走去。
月影稀疏下,梅林间的枝桠横陈将月光切割地细碎,尽数洒在了林间的小亭中。
月色斑驳地落在亭中的女子身上,宛若画卷般精妙绝伦、恰到好处……
那浅青色宫装的女子长发垂肩、盘腿而坐,衣袖轻摇间露出了腿上放着的一把长琴。
如玉的手指轻拂之际,琴音妙然流淌于指下,在梅林间空灵般回荡。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
女子清扬的歌声合着哀婉的广陵散飘向了永宁帝的耳畔……
在月色下极柔美、极空灵……
哦?这女子……看服侍倒像是个秀女?
永宁帝放缓了脚步,那踩在枯枝上的声音细碎,似是不忍扰了这妙音。
蓦地,那琴音戛然而止。
那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阵风忽地卷起了她垂在肩上的一缕发丝。
她在寒风中抱臂微颤,略施粉黛的侧脸在月色下极妍媚,泛着雾气的眸子显得楚楚可怜。
见此情此景,永宁帝眼眸里的怜惜之意愈浓。
他解下了自己的银狐披风,快步上前,轻柔地披在了那女子的肩上。
那女子身子一僵,蓦地转身。
却在见到那明黄色的绣龙锦袍一角时,眼里划过一抹异样的笑意。
她随后便惊呼了一声,来不及说话便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
“圣上!民女无心冒犯圣颜!只是见这里的梅林寂静,就来练琴……民女实在是无心之失!若是知道圣上会来,民女定然不会如此失礼!还请圣上责罚!”说着她红着眼眶便要取下肩上的披风。
永宁帝无奈一笑,按住了她试图解下披风的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见这女子雾濛濛一片、似乎是受了惊吓般的眸子,他温和一笑。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若是不想见朕……那莫非良人另有?”
“民女不敢!”那女子说完后怯怯地垂下了头。
“圣上是真命天子,民女只是个小女子……是民女无福罢了……”
银狐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一直垂到了地上,更衬得她玲珑娇小。
“若是朕说你有福,你还敢自称无福?是要抗旨不尊不成?”
永宁帝见她痴楞住了,一把揽过她,打横抱了起来。
“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大惊失色,只得将头埋在了永宁帝的怀里。
那皇袍上微染着的龙涎香的余味儿略有些沉重,却让她嘴角的笑意愈加妖冶。
娇羞的声音轻轻拂过,悦耳清灵。
“民女文春晓……”
而宁德殿的宫灯则亮了一宿,映照着假山上的苔痕斑驳灰暗……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躺在榻上和衣而睡的贺澜便被梦靥惊醒了过来。
手边的梅花漆样鎏金小几上,还放着几盘凉透了的点心,灯盏中的烛火跳动,灯影灰暗。
“玉纹!”
她唤了声后便起身穿上了绣鞋,抚了抚额,她便快步向殿
外走去。
殿外还是天色一片黑暗,夜空中还洒了几颗忽明忽暗的星子,假山旁的几盏宫灯如故。
一旁台阶上立着的小宫女听到了呼声连忙小跑着到了贺澜的眼前。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贺澜见她要扶自己,连忙摆摆手,“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小宫女忙回道:“主子,才五更天……奴婢还是扶着您去内殿歇下吧?”
贺澜听了这话后怔了片刻,她低声喃喃自语道:“尽然已经五更天了……”
今日……圣上不是要来宁德殿的吗?
如今这宫灯还没落下……
她眸子里暗了一瞬。
玉纹在小厨房内听到了内殿外的动静,连忙端着个红木托盘走到了贺澜的面前。
那小宫女躬身接过了玉纹手中的托盘,上头是一碗极清淡却温润的药膳粥。
玉纹扶着贺澜劝道:“主子……圣上今日定是政务繁忙,明日定会来的。”
贺澜望了眼亮堂的宫灯,微微点了点头。
天色大亮后,靖安侯府门房处的婆子便急匆匆赶向了梧桐苑。
而此时的梧桐苑内,雪砚挑了对珍珠耳坠对江锦言笑道:“小姐,这坠子倒是衬你头上的这支缠枝古纹玉簪。”
江锦言浅笑道:“就用这个便是了。”
徐妈妈挑起了门帘进来道:“小姐,门房送了帖子来。”
哦?
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帖子?
江锦言收起了思绪,对徐妈妈微微点头道:“妈妈给我瞧一瞧就是。”
徐妈妈听了这话后,便躬身呈上了那张极精致且贵重的帖子。
两日后的宫宴?
看完了这张帖子,江锦言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凝视着这张贵气不凡的帖子,陷入了思索。
临秋殿?
那可是李太妃的地界儿,前世自己嫁入端王府后,还经常去临秋殿拜会李太妃这个婆母。
可是……她怎么会给此时的自己下帖子?
自己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侯府小姐……
到底是要入宫的,也算是不可轻视的大事。
她便将帖子递给了徐妈妈,思索了一瞬道:“这帖子……送去老爷的书房,让老爷过目。”
这件事既然还事关着靖安侯府的颜面了,如今还不是自己一个人便能做主的。
徐妈妈听了后点点头道:“到底还是小姐思虑周全。”
说完她便拿着帖子打起帘子出了内室。
雪砚见她走后,忙问道:“小姐……这是哪里送来的拜帖?”
江锦言垂下眼帘淡淡说道:“这是宫宴的帖子。”
雪砚大吃一惊,“宫宴的帖子?!我的天!小姐……那你是要入宫去了吗?”
轻轻打开了梳妆匣,江锦言漫不经心地拨了几下横陈在一块儿的几支鎏金银簪。
“这回许是要去的了。”
雪砚又是讶异又是惊喜,“小姐不高兴?进宫若是得了哪个贵人的青眼,日后说不定还能指一门好亲事呢!”
江锦言瞥了她一眼,嘴边的笑意却愈加淡了。
宫中的贵人?那各个儿可都不是一般的主……
还有好亲事……
上一世自
己所谓的好亲事便是那般的收场,自己这一世似乎还不曾奢求过什么……
蓦地,那俊逸无双的面容似乎又闪现在了自己眼前。
她抿嘴不语,心里却暖了许多。
这是这一世最让自己珍重的变故……
想着,江锦言笑着起身,戳了戳雪砚的额头,“好亲事……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不知羞了?”
雪砚头一歪,吐了吐舌头,笑道:“小姐可别恼了我,我去瞧瞧小心。”
因着小心在冬日里的懒倦,这几日,小心的伤口已经在愈合了。
江锦言沉吟片刻后道:“看着他些,别让他出去染了泥,那伤口才好了些,若是不看着些……便又要不得好了。”
雪砚点点头,“我知晓了。”
此时的端王府内,一个宫女躬身道:“王爷,太妃娘娘交代了让您两日后入宫一趟。”
周承瑞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瞥了眼纸上的梅树。
那梅树的枝干苍劲、傲骨铮铮,梅花则飘零在风雪中红艳似雪。
不知怎的,这画面却让他想到那日在靖安侯府里的那个小女子。
小女子?
自己恐怕是低估了她。
但她明明可以美如海棠,却偏生淡雅出尘,不落俗世般的澄澈冷艳……
拉回了思绪,他抬眸淡淡问道:“哦?太妃可有说是何事?”
那宫女见端王抬眸瞥了眼自己,连忙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端王……实在是俊美的不像话!
她放柔了声音说道:“回禀王爷,太妃娘娘吩咐下去了,临秋殿两日后要举办宫宴,太妃娘娘还说了,这宫宴是为了给安西而来的公主接风洗尘的……”
周承瑞蹙了蹙眉头,倒是瞧着那梅花还不够红似得,他握起笔又用毛笔轻轻点了一瞬。
这才觉得有了那般的惊艳。
片刻后他才有了笑意,挥了挥手道:“去回了太妃,本王知晓了。”
而他在心里却把这安西二字过了一遍……
那宫女走后,严让便抬脚进了书房。
“王爷,那嬷嬷说东西已经送去了,刚刚来回话,说是昨夜圣上临幸了文小主,只是位份还没定。”
周承瑞这才放下了毛笔,细长的桃花眼里一阵笑意融融。
“这条线本王还没放地足够长……让那嬷嬷盯好了她。”
严让点点头,又道:“宫里如今被盛传的定州贺家的那位嫡女可是独居一宫了……王爷不担心她抢了这文小主的圣宠?”
贺家嫡女?
周承瑞勾着嘴角微微摇了摇头,“太妃已经派人带了话,这贺家嫡女得宠,背后还有王家的意思在里头。”
严让低呼了一声,“什么?王家?王家怎么会支持这么个秀女?定州贺家……朝中似乎还没有姓贺的朝臣……”
周承瑞眸子微眯,“兴许……圣上就看重了她的身世一般呢?总活在前朝的影子里,圣上兴许也不自在吧。”
严让又不解道:“文春晓是江南文家的嫡女,这江南文家同样也是在江南不出挑的,那王爷也是因为这点才选了她?”
周承瑞拿过桌边放着的锦帕擦了擦手。
“本王看中的……是她的野心……”
说着他便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