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庆远侯府挑的日子,芳华一早就起了,准备妥当,由薛重光护送着去了庆远侯。
芳华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但因穿着宽松的衣裙,后面看过去却还是玲珑有致。
到了二门的时候,严二爷已经等在那里,见到芳华,他微微一笑,道,“芳儿,爹爹来接你回去。”
严二爷的笑容十分的俊朗,化去了身上冰冷的气息,秋日的清晨,空气里还着水雾,阳光透过水雾,洒在凹凸的墙面上,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
芳华看着他温和的面容,感觉很奇特。
严二爷和薛重光一起小心的护着芳华上了马车,然后翻身上马,朝庆远侯府而去。
早就有严二爷的属下等在了庆远侯府门口,两扇高大的黑漆嵌铜环的大门缓缓打开。
马车进了庆远侯府后,不断的有说话声传来,“人来了,老夫人他们在后院等着呢。”
又有人说,“府里要多一个主子了。不过,出嫁的姑奶奶干涉不了娘家的事情。”
整个庆远侯府都处于一种热闹的境地,为了她回来这事,估计满府都很忙碌吧。
马车从影壁到二门垂花门处停了下来。车帘被挑开,薛重光和严二爷一人站一边。
两人都像她伸出手,严二爷笑着说,“下来吧,到家了。”
芳华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她想,这大概就是真正父亲的感觉吧。
杜绍景从小就不喜欢她,更不要说这样温和的与她说话。
严二爷微笑的看着芳华从马车上下来,这是他严烁的女儿,他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庆远侯夫人为了这次的认亲回着实是忙碌了几天,老夫人说认亲是大事,不认就不认,要认就要大半,庆远侯夫人知道老夫人要做什么,于是给金陵城的高门都下了帖子。
人都有看热闹的心理,赴宴的人不少,很多都携着家中适龄的姑娘过来的。
大伙都是心照不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特别是她们被引到花厅时,还见着了老夫人,诸位夫人都恨不得直接将自己女儿推到老夫人面前,让老夫人直接挑中自己的女儿作儿媳妇才好。
庆远侯夫人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陪在老夫人身边,看着女眷们奉承着老夫人,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薛重光把芳华送到垂花门,看着芳华上了一顶喜鹊登梅的青竹小轿,又吩咐清希无论如何都不能离芳华的身边,这才跟着严二爷去了前院。
轿子慢悠悠的穿过两进,又过了月洞门,一路抬进了今日待客的院落。
芳华一步入院子后,就听到阵阵银铃般动听的娇声软语。
只见葡萄架下一群风姿各异的少女们,或娇俏可爱,或温柔雅致,或优雅动人,每一个都足以让人停下脚步细细的欣赏。
整个金陵城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失落没有得到庆远侯府的请帖。
她是没想到严二爷的行情如此之好。
她看了几眼,淡定的移开目光,朝院落中间的厅堂走去。
韩王妃严曼舒已经到了,正沉默的坐在上面,见到芳华进来,眼波动了动。
众人在芳华进来的时候忙起身迎接,少不得又是一翻见礼,这才簇拥着芳华坐了下来。
老夫人拉着芳华的手给大家介绍,“这就是今天的主角,是我家老二的姑娘,唉,说来都是我不好……”
老夫人把当初严二爷准备的那套说辞说给大家听,众人纷纷恭喜老夫人,“您可真有福气,又多了位孙女。”一位妇人说到。
又有人开玩笑说,“镇北将军白得一个这么大的女儿,都是福气啊。”
这话一出,也不知道是褒是贬,不过,一个未婚的人认女儿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那是阮氏已经去世了,如果没有去世,此刻也要承受众多异样的眼光和口水。
靖边侯夫人田氏也来了,她是老夫人让庆远侯夫人特意下的帖子,阮氏是靖边侯府出来的,反正要丢人,就拉着一起丢人好了。
但田氏完全不这样想,她拉着芳华的手,“总算以后有靠谱的娘家疼爱你了,不要管以前那些糟心事,你现在和王爷好好过,好好孝顺老夫人,严将军。总算是好人有好报,以后金陵城里谁敢说你一句不是?
相信侯府都不是吃素的。”
老夫人听了笑都笑不出来,真是武夫不懂的规矩,大概只有他家是把这个事情当好事情。
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都想甩杯子。
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茶盏,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幸亏严烁把孩子给找回来,虽然晚了点,但总算了找回来了,我庆远侯府的姑娘,就是要好好宠着。”
老夫人拉着芳华的手说,“当年都是祖母的不是,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下午就开祠堂,记你入族谱……”
芳华只说一切都听老夫人的,做足了一个乖巧孙女的姿态。
说着话的时候,不断的有丫环过来禀报,谁谁家夫人来了,不只是女眷,连男宾那边有都是忙碌的。
人越来越多,多是来看认亲热闹的女眷们,一时间,花厅里都有点坐不下了。
芳华随意的看了一圈,看到了许多张熟面孔。
有许久不见的昌华郡主,韩王妃,承恩公夫人,她倒是奇怪肃王妃竟然没有来,这样的热闹她竟然不来看?
昌华郡主满脸嘲笑的看着芳华,不时的和身边的女眷说话,显得格外精神兴奋。
她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丰满靓丽了,以前她素着一张脸也敢摆出‘我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气势,现在,她消瘦了许多,打扮的却是越发的华贵繁复。
即使如此,芳华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那种不可一世的骄傲和自信了,现在一切都是装的,荣王府已经不管她,张见仁恨不能把她休出府去,奈何,他们是皇上赐婚,和离不了,休更休不得。
男宾这边薛重光跟着严二爷一起过的,庆远侯严炎如今年不过五十,为人虽正直却懂得变通,在金陵城里颇有名望。
他听说严二爷的事情后,是第一个同意的人,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弟弟是大人了,总要为自己当年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与其那样偷偷摸摸的,还不如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否则那些御史台的人闻到了点腥味,就能把你咬下一大块来。
薛重光到的时候已经来了许多宾客,坐在上首位置的是宗室的几位王爷,大皇子豁然在内。
自从封了闲王,大皇子就体会到了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但满朝文武大臣心如明镜,见了他也多是客气疏远,再不复先前的一呼百诺。
其实,在芳华看来,别说皇后娘娘已经生了嫡子,就算这胎是小公主,皇后此后再也不能生了,陛下也不会容安阳王的儿子继位的。
就算要过继,薛家宗亲可还是有很多孩子的。
韩王和康王坐在薛重光一起,康王因为和杜清婉的那件事情有点怵薛重光,但韩王一定要拉着他坐在薛重光的旁边。
韩王赞道,“皇叔,没想到皇婶还有如此身份,以后镇北将军可就是皇叔的岳父了,皇叔您的辈份已经如此高,那镇北将军比您还高!皇叔,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不能和我们说说?”
虽然是笑着说的话,但那语气却不由得让人多想。
薛重光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眼韩王,清越的男中音道,“皇兄是把你生错了性别吗?怎和长舌妇一样……”
他多年在佛法里浸淫,纵然是个不像和尚的和尚,但到底佛法精神,总会让人有种宝相庄严的感觉,此刻,他语气温和从容,说的却是拐着弯骂人的话。
康王一脸同情的在边上看着韩王作死。
今日的韩王十分的健谈,在薛重光这里碰壁后,又拉着庆远侯说话,如同一只花蝴蝶一样,在场中走来走去,一会这个,一会那个。
严二爷这段时日每天上早朝的时候都会碰到薛重光,在王府里两人会交谈,也会打架,但慢慢的观察下来,发现这个女婿还是很让他满意的,尤其满意的是外面传闻端王妃独宠的事情。
他可不会像其他的男人那般,认为女子传出独宠的名声不好,是不贤嫉妒的表现,反而觉得这是极好的,夫妻间就该如此。
毕竟除了夫妻,无论是父母兄弟姐妹孩子亲人朋友,都不是陪自己过一辈子的人,既然是要过一辈子的,如此又有什么不好。
而且若是男人不乐意宠,你想独宠也没办法。
很多时候,夫妻之间可不是女人一味的付出,男人应该也要给予妻子对等的回报方是正理。
端王虽然给他有种行事随心所欲的感觉,但他不如其他男人那般纳妾狎妓,不去那等烟花之地,洁身自好。
单就这些让他满意了,更满意的是他对女儿却是极好的,能纵着她的性子。
要说缺点大概就是说话很直,噎着人。
×
内院里,
满屋子的女眷,人人盛装打扮,头上抹着头油,身上扑满香粉,香味甜腻,芳华这段时日好不容易没有呕吐,这会这些甜腻香味直冲鼻子,胸口特别的闷,反身欲呕。
她站起身来说要去净房。
韩王妃见机也站了起来,说要陪着芳华去。
两人出了花厅,今日天气,虽然有丝丝的凉意,但太阳暖暖的。
韩王妃是庆远侯府大房的姑娘,自然是熟门熟路的,芳华低声问她,“你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好的样子。”
韩王妃起先还想遮掩,大抵也是心里实在郁闷,嘴巴张了张,低头轻轻的说,“冯侧妃也怀上了,王爷又要把雪非提为侧妃,正准备上折子呢。”
芳华吃了一惊,韩王妃的肚子比她大一些,当时她利用肚子里的孩子做筹码,竟然还是没能扳倒冯侧妃……如今又被雪非趁机而入。
“这才多久,事情就过去了?”芳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韩王在金陵城的口碑其实并不差,加上他长的也不错,看起来英明神武的样子。
韩王妃摸了摸肚子,苦笑着说,“冯侧妃是他的表妹,装装可怜,忆忆母妃,反正她总能博取王爷的垂怜,
雪非就更不要说了,从闲王送过来的那一日起,就在王爷的书房侍候笔墨……她都能说动王爷停了她的避子汤,可想她是如何的受宠……”
芳华其实可以感受她的伤心,当初她就是看着张见仁左一个,右一个,那个时候真是哀莫大于心死。
但她却不知道如何的劝解她,只能干巴巴的说,“你别多想了。”
“不是我想多了,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当然,我吃醋就是我善妒,当初我们也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可是,到现在忽然变的面目全非了……”
韩王妃如同一只困在牢笼里的小兽,想要挣脱,想要咆哮,最后却只能低声的喃喃诉说。
“你不想其他的,就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心情这样糟,孩子都知道的。”芳华虽然知道自己的劝解很无力,但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总会越来越好的,你有什么事情可以书出来,多一个人多点法子,别总一个人闷着,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芳华劝到。
韩王妃沉默了片刻,道,“我以前觉得你就亲切,喜欢听你说话,现在才知道,我们原来是堂姐妹,谢谢你,姐姐,无论什么事情听你的就好了。”
芳华微微一笑,“不管是不是堂姐妹,总还是亲戚,还可以做朋友呢。”
这个世道,对女子如此的不公,寻常百姓家,如果是丈夫纳妾,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更何况是皇家。
繁衍子嗣是首要,以前还有皇上给宗亲们赏女人,只不过到了昭庆帝这里,因为他只专情于皇后,自然是希望下面的人内宅和谐,所以,也不参那个混水。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当机立断,顺水推舟的和张见仁和离,估计现在就如韩王妃一样吧。
内宅女子的争斗从来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如她,薛重光不纳妾,不也有人跑到她面前说三道四吗?
庆远侯府不就有一个?
韩王妃淡然一笑,低头温柔的看着肚腹,“我就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否则,哪里忍的下去?”
芳华安慰了韩王妃了一番,两人携手往回走。
走到半路,看到昌华郡主远远走过来,芳华皱了皱眉头,她以为昌华郡主是要去净房,没想到却是冲着她来的。
只见昌华郡主在芳华身上来回巡视里两圈,不怀好意的道,“听说了你的喜事,如今你儿女双全,又要摆脱奸生子的名头,我本想送一份贺礼给你的,但阿仁说不太妥当,所以今日空手而来,你不介意吧?我改日补上一份,但愿这次不会认错爹……”
说完,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芳华只觉得昌华郡主完全变态了,到处找平衡,找自信,她一本正经的说,“谢谢郡主的好意,凡是讨个好彩头,贺礼也不能乱收得,您的贺礼留着自个用吧。”
韩王妃原本低落的情绪,听到芳华的话扑哧的笑了出来,昌华郡主咬了咬牙,悻悻的看了眼芳华,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看你骄傲到何时。”
芳华不想去屋子里闻那些脂粉味,正巧韩王妃也是如此,两人找了个亭子坐了下来,刚坐下来,就有一个庆远候府的丫鬟急匆匆走过来,给两人请安后,说,
“端王妃娘娘,端王爷喝多了酒,请你过去一下。”
芳华听说薛重光喝多了,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不过她还是问道,“你是前院侍候的丫鬟吗?王爷现在在何处?他怎样了?”
同时她看向韩王妃,向她确认是不是侯府的丫鬟。
只听那丫鬟回到,“奴婢是后院三姑娘院子的丫鬟,是前院的和安大哥让我来找您的,奴婢先去了花厅,没找到您,才来这里的,奴婢也不知道王爷如何了,和安大哥只让奴婢告诉您王爷去了松院。”
韩王妃看着那丫鬟思索了下,和安是大哥的贴身小厮,大哥应该是和父亲在一处招待客人的,府里松院也确实是给男宾们休息,换衣服的地方,于是,她朝芳华轻轻点点头。
“这样啊……”芳华不知还在迟疑什么,往身侧看了一眼,那丫鬟说着芳华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端王府的丫鬟,再无其他人。
那丫鬟可怜兮兮的说,“娘娘,您快点去吧,奴婢还要带您去松院,奴婢还有当值呢。”
韩王妃也在边上说,“皇婶,你去吧,皇叔说不定真的喝多了,我这就回花厅去。”
“那我这就跟你去。”
芳华也就没有耽搁,扶着清欢的手,跟着那个丫鬟去了。
见芳华走了,韩王妃也带着丫鬟去了花厅,在她走后,树叶沙沙的响了一下,有一条黑影追着芳华方向而去。
庆远候老夫人办这个认亲宴的目的还是想给严二爷相看姑娘,所以,那些姑娘就被叫进花厅。外头那些姑娘就如穿花蝴蝶般翩然飞了进来。
她们没有了刚刚在院子里那边活跃,举止形容都收敛了几分,或三五成群的,或彼此相携,亲亲热热的走到老夫人面前,给各位长辈行礼。
一时间娇声软语,好不热闹,好不动听。
这时候,严二爷与薛重光举步走了进来,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穿着黑色的衣服,整个人很冰冷,另外一个穿着宝蓝色的衣服,看起来宝相庄严,让人不可接近。
在坐的贵妇许久未见到严二爷了。现在见了,除了年纪大点,并没有别的缺点。心里自然是满意不已。
薛重光受了众人的礼后,环视了一周后,没有看到芳华,皱了皱眉头。
严二爷大咧咧的问道,“芳华呢?怎么没见她?”
他是进来看看芳华如何的。否则这些贵妇在此他如何会进来?这些贵妇买家们可引不起他的兴趣。
芳华跟着那丫鬟转了几个弯,才看到松院,那丫鬟带到了,就对芳华说,“松院就在这里,奴婢要去别处当差了,娘娘,您自己进去吧。”
芳华也没多想,带着清欢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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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很安静,不像有人的模样。芳华和清欢进了一间厢房,刚进去,门就关了起来,室内忽然昏暗下来。
芳华感觉有风声略过耳边,芳华侧身躲过,后面一身黑衣的七杀如鬼魅般出现了,他打开门,室内瞬间亮了起来,只见他手里拽着一个人,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长木棍。
芳华松了一口气,对七杀说,“知道你跟着。我才敢来的,不然我可不敢过来,你说是那丫鬟有鬼还是哪个有鬼?”
七杀摇头,声音冷冽,“属下不知道。”
“那我们看看情况再说吧,看到底谁引我过来的,到底想干嘛,”芳华知道有七杀和清欢跟着,才敢这么大胆的跟过来。
薛重光被上次盛语蓝的事情吓怕了,直接把暗卫头子给了芳华。
芳华巡视了室内一圈,房间里帐幔低垂,里面躲个人进去绝对发现不了,于是,她躲了进去,清欢和七杀瞬间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等了好一会,院子外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还伴随着“爷,小心脚下。”的声音。
门咿呀的被推开,一个小厮扶着一个醉酒的男人进来。芳华看清那人以后滞了一下,那人竟然是长乐候世子张见仁!
芳华从帐幔后面看过去,手心汗津津的,心里涌上一股凉意……
这人好恶毒,先引了她过来。想把她打晕,然后再扶醉酒的长乐候世子张见仁进来。
接下来发生何事想想都知道。
如果她没嫁人,那就会再入张家门,可她是端王妃!
这人,不仅想坏她的名声,还想坏薛重光的名声!
真够恶毒的!
芳华心里气极了。恨不能那个人就在她的面前,让她泄愤!她要将那个人撕的粉碎!
张见仁醉的很厉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那个小厮把张见仁扶进来就去给他找醒酒汤了。
芳华气完之后就想着离开,她从帐幔后出来,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拉了拉门,心里一惊,门竟然从外面锁住了!!
这可怎办?
她耳朵帖在门上,想让七杀把门打开,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又躲回了帐幔后面,屏住呼吸,看着外面。
进来的人是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同时来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