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冲进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抬脚把椅子给踢翻,第二件事便是抬手把桌子给掀了,接着还往床沿上踹了几脚。
这声势跟地震似地,东柏不禁从隔壁房间跑出来一看究竟,刚好撞上跟着蒲萱一路走来的安青。
蒲萱发泄了一通,神情看上去镇定了许多,坐在床沿上喘了会气,抬头望了门口的两人一眼,“你们都杵在那里干什么?”
东柏走进房门,问道,“你又怎么了?”
单这一个“又”字,便可以看出,东柏对蒲萱的了解要比舒言深刻。
舒言只看出了蒲萱现在不正常,而蒲萱不正常这种事情,本身就太正常了。
蒲萱好半天才喘顺气,斜了东柏一眼,却没有答话。
安青倚着门沿立着,开口道,“右相大人本意是为你好的,你就算不领情,也不用说得那样过分吧。”
“小小年纪就学别人窃听,小心以后真的生理发育残缺。”蒲萱道。
“你差不多了吧?”安青揉了揉额头道,“对我恶毒也就罢了,反正早就见怪不怪。但是你爹对你的用心是好是坏,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我本以为你起码不是个糊涂的女人。”
蒲萱嗤笑了一声。
两人这么一番对话下来,东柏倒是总算明白出了啥事了。
蒲萱对蒲相的态度,东柏也多嘴过几次,但他东柏到底是个外人,蒲萱自己的私事总不好去干涉太多,也干涉不了。
其实安青也并不是想管这个闲事的,但以蒲相在朝堂的资历与影响力,舒言绝对是会重用他的,而浦萱现在的态度,实在有碍和谐。
所以浦萱之前气冲冲跑走的时候,舒言才会扔给安青一个眼神,收到眼神的安青很无奈:他又不是调解员,劝人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比较高难度,浦萱性格又这么恶劣……能劝成就是奇迹了。
但是安青还是低估了浦萱的恶劣。
“我爹?”蒲萱居然笑道,“蒲方远和我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这番说辞她早就用过,然而他现在说话的对象,压根就理解不了这句话。
安青沉默半晌后道,“他生你养你,十数年父女情,一句没有半点关系,你就想摘得干净?”
安青自幼无父无母。
对他而言,那个养育了他的人,再加上他唯一的血亲,就是他的全部。
“生我养我什么的,我早听得耳朵出茧了。”蒲萱一脸不屑地摆了摆手,“你们就不能换一番说辞?”
“你这样未免太自私。”
蒲萱动作一滞,停顿了片刻,然后抬眼望向安青,眼神中满是嘲意,“对,我自私,你第一天知道我自私吗?”
——和她说话真是一件考验耐心的事情,而耐心这种东西安青本来就没有多少。
“算了。”东柏见安青已经越来越显出了恼怒不耐之色,伸手按了按安青的肩,“不要多说了,没用的。”
不会有用的,因为他不懂。
不管活过多少世也依旧恐惧着那种伤痛,不想再忍受离别,甚至一开始就强迫着告诉自己毫无关系,这种倔强,安青不可能会懂。
“你觉得没有半点关系,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你爹怎么办?”安青依然开口,这次已然带了火气。
“我何必管他怎么办?”蒲萱笑道。
“只要你还顶着蒲这个姓,所谓没有半点关系,就只是你的自欺欺人而已。”
蒲萱又笑了一声,“我本来,就不姓蒲。”
她叫楚秀,父亲叫楚原母亲叫杨秀婷,所以什么蒲方远,根本就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蒲方远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蒲这个姓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蒲萱!”
安青听她说完,默默地站立半晌,然后挣开东柏按在他肩头的手,走到蒲萱眼前,“你从头到尾就不是蒲萱,你当真这么觉得?”右手不由得握紧,却又松开。
不同于之前的气恼,听到浦萱刚才的那句话,他感到肺都快要被气炸。
“你这是什么架势,又想要打我吗?”蒲萱笑道,“你这性格还是改改好,不然房里的墙迟早会被你拍烂。”
安青的性格就是经不起激,一句两句话就能让他跳脚,这种脾气如果安到一个纨绔子弟身上,那绝对会是一大祸害,可惜安青偏偏不是。
安青与人办事,听人命令,会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所以就算有再大的怒气也会看对象,面对蒲萱他只能忍着。
他就是这种地方最有趣。
“我只问你,你当真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蒲萱?”
“当然,不行吗?”
蒲萱回答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挑衅地看着安青。
反正他就是一个动不动炸毛的小鬼而已,向自己动手什么的,他根本就不敢。
但是这次他偏偏就动手了。
安青高抬起右手而后猛地挥下,在蒲萱还未做反应之时,狠狠地抽在了蒲萱脸上。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是,你以为你自己就能真的不是了?白痴啊!”
蒲萱脸上火辣辣地,怔了半晌都没有会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直到从微鸣的耳中听到安青这句话,第一反应竟是立马起身反驳道,“你小子说谁白痴?”
“我说蒲萱。”安青冷冷道,“既然你根本就不是蒲萱,你大可以不用急着把这个词往自己头上扣。”
“……”居然被这小子这么轻易地摆了一道,这是耻辱!
“从头到尾,我只知道有一个白痴,名叫蒲萱。”安青拍了拍手,转身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处又停下脚步,回头道,“楚秀什么的,我不认识。”
蒲萱愣愣地看着安青,一直看着他出门转弯消失,然后转头看向东柏,“你告诉过他?”
东柏也才刚从震惊中回复过来,“没有啊。”
其实东柏试图告诉过,但按安青当时的表现来看,他明显该是没信才对呀。
“那他怎么知道?”
“呃……我觉得他可能是猜的。”
“……”
“你就只打算问问这个?不追上去?”
“我追他干什么?”
“……没什么。”
蒲萱居然会不急着追上去抽回一巴掌再顺便补个五六十拳,真是奇迹。
安青沿着走廊一直走出院落,手心被汗沁湿得厉害。
他现在很慌乱。
刚刚抽出那一巴掌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他过分了,没办好该办好的事情,还做了不该做的举动。
虽然他表面上一直是一幅嚣张放肆的姿态,但他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他很清楚什么事情舒言只会一笑而过,什么事情则会真正触怒舒言。
但是之前的一瞬间,他被气得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从头到尾就不是浦萱……那么之前自己一直认识的那个笨女人,都是谁?
“总之先去告诉言子,再任他发落吧。”安青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朝着大厅走去。
舒言还在厅中同蒲右相说着些什么,安青站在厅门外候了会,扭头望见又有一群人从王府正门方向走来。
他们现在所住的地方,其实就是以前的五皇子府。
正走来的那群人是和军的军士,而且是前段时间痛击了朝廷平叛军,将朝廷军一路逐出数百里,这才刚刚班师来到此处的骑兵的将领。
于是安青不禁又多看了两眼。
应该说,和军整个大部队现在都是一副藏头藏尾地阴险作风,当然也可以说是奇兵奇袭出奇制胜。
骑兵部队却是一个例外,和军的骑兵部队骁勇豪迈、迅捷异常,不用靠奇兵奇袭,一出击就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原因很简单,骑兵们的最高将领现在是孤狼。
孤狼带着的一排人中不止有骑兵的军士,还有数名之前被安置在垣州留守的将领,另外还有另一名熟人。
南宫春华被两名军士押着,神情很是不好。
“黄将军。”安青迎上去像孤狼道,“殿下还在和右相议事,要我现在进去通报吗?”
在这么多军士面前,安青自然需要叫得恭恭敬敬。
一听右相在此,南宫春华的脸色又越发不好了,她本就以为自己受冷落全是蒲萱的错。
“不用,我们就在这等等。”孤狼道。
安青点头,又望了望渐渐聚拢来的这一些人,问道,“安彦没跟来?”
安彦当初是被留在了垣州的,舒言可能是担心他跟着军队会闹麻烦,可能是希望他能好好跟垣州百姓交流,可能是不想让他看到战场上那一片血流成河……总之舒言走的时候没有带上他。
“他跟着我们到了耿州,现在在城外。”孤狼回答道,“他说感到城西的山形有些奇怪,我便派了一些人跟着他过去看看。”
像“感到什么什么地方的什么什么有些奇怪”这种话,其实算是占星师的常用语言。当然安青没用过这个句型,他这个占星师太过特例,不在统计范围内。
占星师感到奇怪的地方,通常可能是某某地灵外漏,某某天机将现,某某未来的伟人出世,甚至某某潜龙下凡,这些都算是好事,不好的可能更是千奇百怪千变万化。
对安青而言最不好的事情便是“安彦又乱跑了”,不过这次有人跟着,应该不会怎样。
结果安青还没有安下心来,仅仅片刻之后便又有人从正门处跑了过来。
这个人急冲冲找到孤狼,说了一件事:之前去城西的那波人遭到了伏击,其中一个半死不活跑回去报了信,其余人生死不明。
城外军中判断出可能是敌军来袭,故派人来问孤狼如果定夺。
孤狼现在既然已经站在王府正厅的门口了,自然是让安青进入通报一声,问舒言应该如何定夺。
结果安青已经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其余人都生死不明了……那安彦自然也是生死不明。
“我先去城西看看。”说完安青就急冲冲跑到后院去找马,连通报都顾不上去通。
他今天实在不是一点不在状态。
片刻之后,安青已经牵了马出了府估计连城都出了。
而此时蒲萱正在房中咆哮,“那小子打了我?那小子居然打了我?那小子居然打了我!可恶的臭小鬼,居然连我的耳光都敢打,看我不找个机会抽死他!”
“你这个反应,也实在是……”东柏不禁插嘴道,“太迟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