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稷下宫之行后,义信君的声望,无形中又有提升。
因此,他也趁热打铁,这阵子带着卫洛频频出现在稷下宫中。
这一日,一行人刚从乾殿走出,便迎面遇上了大队人马。
百来个剑客前呼后拥中,慢步走在前面,头戴侯冠的齐侯,以及一身蓝『色』便装的公子秩,无比的引人注目。
这时候,义信君刚刚走出殿门不远。
瞬时间,随着义信君走出的稷下宫众贤士,频频向他看来。
众人都沉默了。
安静中,走得有点气喘的齐侯,已越来越近。
他在很远便看到了义信君。
他身后的众人,也都看到了义信君。
不知不觉中,稷下宫中的众贤,已有数百人走出,看着这一幕。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义信君已获罪于齐侯,且不见容于公子秩。只是,那毕竟只是传闻,而这一刻,他们便可以亲眼目睹事实的真相了。
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不管道德多么高洁的贤士,他之所以依附权贵,便是为了有一天能一展所长。所以,对于义信君现在在齐国的地位,他们自然十分看重。
两队队伍越来越近。
双方只有二十步远了。义信君上前一步,深深一礼,朗声说道:“臣见过君侯。”
他喊出这一声后,便低着头等着齐侯回话。
齐侯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老头子似是愣在那里了,半晌都没有动作,直到身后一个大臣用手肘朝他碰了碰,他才清醒过来。
一清醒,齐侯便抬起头看向义信君的身后。他那浑浊苍黄的目光,在义信君身后寻找了片刻后,才转过头,慢腾腾地看向兀自行礼的义信君,缓慢的,无力地说道:“起吧。”
扔下这两个字后,齐侯不再理会义信君,提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义信君抬起头来,表情淡淡。
转眼间,齐侯和他身后的众人,转入了乾殿中。
这时刻,义信君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周有不少目光在嘲讽地盯着自己,他甚至知道,刚刚那几个有意附从的稷下宫贤士,已慢慢向后退离。
当下,他泛着白玉般光泽的脸孔上,『露』出一抹冷笑来。
义信君大步向广场走去。
他才走出十五六步,从乾殿中走出了一个嬖人。这嬖人是齐侯身边亲近之人,他大步向义信君走近,来到他面前,低低地说着什么。
卫洛知道,这种场合下,没有必要靠得太近。不管他们说什么,自己最好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因此,她向后退出了几步。
她刚刚退到一根光秃秃的白杨树旁,便看到一个熟人向她大步走来。
这熟人眉目俊朗,身材高挑,一身蓝『色』外袍,赫然是公子秩。
卫洛万万没有想到,公子秩会向她走来。她抬起一双墨玉眼,好奇地瞅着他,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满了善意。
公子秩大步走到她面前。
离卫洛只有一步远时,他才停下脚步,低下头,静静地瞅着她。
一直以来,卫洛与公子秩的见面,都是目光一触,便转移开来,仿佛只是陌路人。
而他此刻,却这样低着头,静静的,目光温和地盯着她。他的眼神十分友善,十分温和,隐隐中还有着包容,怜惜。
卫洛怔忡地对上他的目光,这一刻,时光倒流了,她仿佛回到了刚来贵地时,与他在眉大家的队伍中相遇时。
公子秩低着头,静静地打量着卫洛。他看到卫洛表情越来越疑『惑』,大眼还眨巴眨巴的,目光湿润的看着自己,嘴角不由一扬,『露』出了一个轻浅温润的笑容来。
这依然是一个让人感觉到温暖的笑容。
他伸手入怀。
公子秩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上等美玉,这真是上等的美玉,整个玉身晶莹剔透,毫无杂质。
卫洛眨巴眨巴着眼。
公子秩掏出美玉后,径自伸过手来。他伸手抓着卫洛的小手,把它翻转过来。然后,他把那美玉放在她的手心中。
公子秩微微使力,令得卫洛把玉握紧后,嘴角轻扬,盯着她的墨玉眼,温和地说道:“卫洛,当日相遇之景,我一直铭记。此番重逢,却是意外颇多。”
卫洛更糊涂了。
她的大眼,不停地眨动着,满脸满眼都是『迷』糊。
见到这样的她,公子秩再次淡淡一笑,笑容中,他向她微微一礼,清声说道:“世事难料,变故易生。卫洛,请允许我以美玉问侯于你。”
卫洛这下傻了,她怎么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
在她一脸的晕乎乎中,公子秩却是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袍袖一拂,便转身离去。转眼间,他高大轩昂的身影便消失在乾殿殿门处。
卫洛愕愕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半晌还有眨眼。
好一会,她才转过头来。
这一转头,她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站满了人!义信君带来的贤士剑客,居然都站在那里瞪着她。
卫洛对上他们,又眨巴起眼来。
与一众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卫洛昂头看去,见义信君已向这边走来,不由一喜,连忙提步向他迎去。
她刚刚跑到义信君身边,一个贤士便从她的身侧走出,他向着义信君双手一叉,说道:“方才,公子秩以美玉问侯于姬。”
这贤士是义信君身边的亲近之人,他是一直知道卫洛身份的。
听到他这句话,卫洛很意外:堂堂丈夫,怎么一见到义信君便打小报告?
因此,她朝这贤士疑『惑』地瞪了一眼。
瞪过后,她连忙转过头看向义信君。
这一转头,她便对上义信君静静瞅来的目光。他的目光很奇特,既有痛苦,又有叹息,还有庆幸,还有无奈,十分十分的复杂。
对上他这样的眼神,卫洛慌了。
她连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拿着那玉朝义信君的手中塞去,一边塞,她一边急急地说道:“我亦不知公子秩何意,他说了一通奇怪的话后,便把这玉强塞于我。君若不喜,弃之便是。”
义信君拿开了手,没有接过这玉。
他低着头,静静地瞅着卫洛,瞅着她慌『乱』的捏来捏去的宝玉,低低地叹息一声。
这时,刚才开口的贤士转过头,看向卫洛,问道:“姬不知何意?”
卫洛眨巴着眼看着他,问道:“何意?我应当知情么?”
那贤士也是长叹一声,他说道:“诸国交战,俘虏贵族时,便是以宝玉问侯对方。姬为『妇』人,公子秩堂堂公子,愿意亲自拿宝玉相问侯,这表明他对姬十分看重,姬若愿意,他会以贵族之礼迎之。纵是为姬,他也会尊之重之,不差于妻!”
卫洛傻眼了。
她这下是真的傻眼了。
她瞪着那贤士,直瞪了一会,才消化完他话中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一个贵族要俘虏另一个贵族,一般都会送给对方宝玉。
那意思是说,我承认你是一件贵重的商品,为了安抚你受惊的心灵,请允许我送上这块宝石。从此后,你就是我私有的。
这是这个时代的礼节。
公子秩亲自塞给自己一块宝玉,也是这个意思:他将俘虏自己,他会以贵族之礼俘虏自己。
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妇』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十分尊重的礼节。
卫洛想到这里,眼珠子都直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手中这强塞而来的宝玉,居然会是这个意思!
她更没有想到,从眉大家队伍一别之后,再一次以卫洛的身份与公子秩说话,便是这么一番对话!
他居然,如此温柔,如此彬彬有礼,如此亲切宽和地塞给自己一块宝玉,提出俘虏自己的意思。这,这,这简直是无可想象……
想着想着,卫洛突然转过神来,她嗖地一声转过头,担心地看着义信君。现在的局势,真的对素如此不利了么?公子秩如此毫无顾及地提出俘虏自己这个有主的『妇』人,那是他心目中以为,素是必败无疑,而且已支撑不久了啊!
卫洛仰头看着义信君,恨恨地一甩手,伸想把宝玉扔掉。可是,她刚一动,义信君已低声说道:“别扔!”
卫洛一怔,扬手的动作也是一顿。
义信君看着她,温柔地看着她,低低地说道:“世事难料,若真有那日,此玉或可保你无忧。只要你不会受到伤害,我心便安。”
他的声音很淡很淡,然后,他伸手接过卫洛手中的玉,顺手把它收入袖袋中。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抿紧唇,眼中隐有泪意的卫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傲然地哧笑道:“胜败末分!公子秩未免自视过高矣!洛,此玉我替你留着。总有一日,我将掷于他身前!”
卫洛嫣然一笑。她上前一步,伸手握紧他的手,她仰起小脸,一脸灿烂地望着他,笑道:“我的素,能从卑贱走到今日,便不是些许磨难所能困阻了!”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信任,那么的崇慕。义信君对上她这样的眼神,不由破颜一笑,瞬时云破月来,遍地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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