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昊听着宣宗问到了正题,随即正色回禀:“此事微臣已然知晓,前日使节送来姑母书信一封,言谈间提到了一些。”
说完之后他又闭嘴了。殷昊的回答很正规。皇帝问,这使臣来你知道吗?他回答,我知道了,而且把怎么知道的都说明白了。
但皇帝想听的意见他却一点没说。仿佛这件事情和他没半毛钱关系一样。
“摄政左贤王是驸马的舅父,听说待驸马如父子?此事确实否?”宣宗看了看见没了下文,再次问道。
“回陛下,此事确实,舅父待殷昊如子。”前后十三个字,殷昊今天的回答绝对是惜字如金了。
宣宗啜了一口茶,仔细地端详这殷昊。来来回回看了一会儿,宣宗觉得应该是驸马想要避嫌,所以对图勒的事不想多说。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倒真的是该问问他的意见了。
他从书案一角取了一卷帛书,交给内官传给了殷昊。
“这是来使呈交的国书,驸马看看……”宣宗淡淡地话语中透着一股无法违逆的强势。
殷昊取过国书,并没有立即展开。说实在的,这国书的内容,他其实已经知道大概意思了。最主要的不是这国书写了什么,而是宣宗必定要问他该如何应对。这个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若是回答地好,那万事平安。但若是回答地不好,则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现在是大洛的驸马,就要站在大洛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一切以大洛的利弊得失为前提。
想明白了之后。他才展开帛书,看了起来。
这国书的内容无非就是将两国历代的友好和深厚的关系阐述一下,包括一些拐弯抹角的亲戚,比如殷昊这样的。最关键的是最后两句。
“……邪陀汗国,纵漠南六部侵夺贵国故土。妄动刀兵掠我部民,劫我商旅。大洛为天下共主,当兴正义之师惩恶奴,平乱世。谨邀贵国与我共同发兵讨奴。”
说到底就是两国合力两面夹击,同征邪陀汗国。
殷昊看完了之后,恭敬地将帛书递还。这是宣宗的问题也抛出来了:“依驸马之见,朕该如何回复呢?”
“陛下,臣是大洛驸马。此事乃国之大政,请恕殷昊不能妄言。”图勒来使已近半月,朝廷里廷议都有过数次了。殷昊知道廷议上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是宣宗却一直犹豫不决。今天问他,其实也就是因为他是图勒太妃的侄子摄政左贤王的外甥。仅此而已。所以他能不说还是不说得好。
“驸马是大洛亲贵,对朝政自然有谏议之责,若是因为和图勒有亲……驸马但言无妨,朕自会考量。”宣宗这么说,殷昊再不说的话,倒显得他矫情了。而且已经点出你和对方有亲戚,所以你的话,我会考虑立场。如果你不说那就说明没有真心为大洛考虑。
看来不说是不行了。
“请陛下恕臣妄言……”殷昊起身躬施大礼,“图勒国力强盛,军力同样强于邪陀。邀大洛出兵,其实是利用大洛从侧后牵制。图勒的意图并不是真心要和大洛分享战果。所以……大洛可以答应,但应该有自己的方略,以求利益最大化。”
他的话已经把基调定下了,就是可以参加,但不能让图勒牵着鼻子走,给人家做嫁衣
。首先要考虑自己的利弊得失。
其实宣宗的想法正是这样,他一直想要占领漠南六部,但又怕损失实力。用民间的俗话说就是“想吃糖饼怕烫嘴”。
殷昊的话正中其下怀,所以宣宗立时来了兴趣:“那依驸马之见,大洛应以何种方略,才能使这个利益……最大化呢?”
“大洛有上中下三策可应之。”殷昊看了看宣宗说道,“臣斗胆猜测,朝中应该有人建议,先婉拒图勒之建议。待两方分出了结果,顺水推舟……”
宣宗一听殷昊的话,就想到户部尚书秦斌就是这么主张的。当时他听着觉得这个建议还不错,只是大将军纳延罕坚决反对。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此为下策,看着是最容易的,但效果却是最差的。趁火打劫,必将交恶邪陀,而图勒也会因我大洛之前的婉拒,事半又出尔反尔拣便宜,鄙视我大洛。得了便宜却结下两国敌意,得不偿失。”殷昊分析地非常透彻。和大将军纳延罕的坚决反对又说不出为什么相比,显然是殷昊的话更有说服力。
宣宗细想了想,的确会造成殷昊说的这种后果。看来户部尚书秦斌就是个打算盘珠子的,算来算去因小失大。这就是个小人!
殷昊没想到他的一番话,竟然让宣宗心里对一个六部尚书产生了嫌恶。
“驸马接着说下去,那还有中策和上策呢?”宣宗这么问就等于是否决了下策。
“出兵助之,出铁剑关经上京直取骆犴乌逊虞茨阏氏六部。此策须动用比较多的兵力,损失也可能会很大。属于硬打硬拼,以大搏小,漠南六部可得,但……损失和利益相当,不赔不赚。”殷昊说这些建议的时候和那些朝臣不同,他首先考虑的是大洛的利益。这点让宣宗非常赞同,而且他的话直白简单,但又很有说服力。有点像做生意讨价还价的意思。
其实这建议和大将军纳延罕的意见基本一样。但宣宗听着殷昊的意思似乎这策略也不是很好。而朝里廷议基本就这两种意见……可刚刚殷昊所说还有一个上策。也就是说他还有更好的主意。
“驸马说说,这上策该当如何呢?”宣宗被殷昊的话提起了兴趣,但见他又停住不说了,就催促道。
“陛下,臣请拿地图来。”殷昊提到要地图是因为这个策略如果就这么说,没有形象概念,怕宣宗无法理解。
“陛下请看,这里是铁剑关,若是我国起一部精兵由一智勇双全之先锋将领统领,驻军在此待机,另遣一大将,令一部兵马,向越国借兵五十万,从越州朔水而上直入漠南……”殷昊略停了停,看了看听得入神的宣宗,“漠南战事胶着之时,邪陀大军北抗图勒,若是铁剑关精兵尽出直抵……这里!”
“池州!”宣宗眼神里泛出精光,看着殷昊指的地方,那是邪陀汗庭所在地。他的心里在盘算着殷昊所说的整个计划的可行性。越想他的心情越兴奋,如果趁着守军兵力空虚,占了池州……那可是灭国之功,大洛的疆域将扩大一倍有余,真正成为天下共主!
“此策强攻之兵是越国精锐,越国这些年国力渐长,如有损失对大洛只有好处。而我国精兵趁敌之空虚闪击池州,如此才能使大洛的利益最大化!”殷昊将策略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这句利益最大化简直就是说
道宣宗心里去了。
“宣内阁诸大臣,大将军和中书承旨紫微阁议事!”宣宗长身而起,立即宣召大臣们,转身又对殷昊说道:“驸马先稍待片刻,等会儿和朕一起去见母后。”
宣宗去了紫微阁,留着殷昊在上书房等他。
到了晚上。
熙仁宫太后赐宴。宣宗拉着殷昊的手一起走进殿内。
“皇上驾到——”殿前的内官拖长了音调的喝驾。
太后从后殿走出了来公主随侍在身后。宣宗一脸喜色地上前问安。杜太后是知道的。皇帝这些日子以来心情比较烦躁,没想到今天却心情很好。
“皇帝今日倒心情好……”杜太后看着宣宗眉飞色舞的样子笑道。
“母后,朕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您当年慧眼识英才,替朕招来一个谋国之高士!只可惜朕这些年忙于政务,却是冷落了贤才啊!”宣宗的话让杜太后有的摸不着头脑。
可偏偏他东拉西扯地又转头对公主抱怨道:“这也要怪月儿,由此高士留在家里,却不想着给皇兄推荐推荐……”
杜太后似乎有些听明白了,转头看着低着头的殷昊:“皇帝,你说的这高士贤才,莫非是驸马?”
“母后,这高士贤才正是母后的女婿,朕的妹夫!月儿的乘龙快婿呢!”宣宗的话越说越兴奋。
他在紫微阁把殷昊的方略对众臣说了之后。所谓的名臣良将,全都震了,尤其是那纳延罕。这老小子虽然忠诚,但对他这个皇帝却没有对先帝那样心悦诚服。这次廷议他就一直在坚持他的那套硬打硬拼的策略。但今天他可算是服了。
殷昊的方略,从战略布局到各国局势都是把握地非常之精妙。纳延罕听完之后,老泪纵横,连呼“英明圣主”。宣宗别的还好,唯独这“英明圣主”的称号听着颇为享受,甚是舒服。
“真的是驸马啊!皇帝,这是怎么回事呢?驸马献了什么良策了吗?”太后有些不解的问道。站在太后身侧的公主,瞥了一眼殷昊。
偏偏这时候殷昊的眼神也正往太后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对视……却把殷昊看得呆若木鸡。
他和公主结缡两年多了,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公主分明就是那天在沁芳园见到的绝美女子。那个像轻风一样在他的心湖中瞬间飘过吹皱了一池春水的那个女人!
竟然是她!当日在沁芳园暗自哭泣,应该是为了这不如愿的婚姻和那初恋……
初恋!
殷昊想到这两个字,心中兀自升腾起一股妒火。
宣宗并没有注意到殷昊的失神。落座后一直都在讲述着今天殷昊所献的应对三策。如今是自家人说话,就没必要抢了妹夫的功劳了。反正他相信,公主和太后不会出去说这主意其实不是他想到的,是驸马献的计策。
听着宣宗的话,公主洛月心中暗自惊心。特别是宣宗说道越国这些年国力渐渐强盛,已有不臣之意,借兵出战强攻漠南正好可以消耗云云。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这里,她的心里也是很别扭。不禁又撇了一眼殷昊,正巧殷昊也在看他。再次对视,两人的眼中却一个是别扭,一个是妒火。
又见伊人,却谁知原来是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