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登时僵立,说,还是不说呢?
王爷的目光淡淡扫过来,随从只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让谁进来不好,他偏偏要自己进来?这下可得罪了王爷了吧?咽了口唾沫,说没事儿,自然更不现实,“那个……紫阳真人在外头,说是有攸关沈娘子之事要禀。”
方琰的目光转向沈昕娘。
沈昕娘放下手中筷子,抬眼道:“请道长进来说话吧。”
方琰似笑非笑的看她,也将手上的筷子放在了一旁。
紫阳真人面带笑意的进得屋内,先动了动鼻子,目光也落在那食案之上,“王爷和沈娘子正在用饭啊?贫道真是来的不巧。”
说完还笑了两声,目光却没有离开食案。
“道长有何事要讲?”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眸朝他看过来。
紫阳真人舔了舔嘴唇,细微的动作在花白的胡子遮掩之下,也不甚明显,“昨日同衙门兵吏一同出现,偷袭沈娘子之人,贫道似乎认得!”
紫阳真人说完,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在食案边上跪坐下来,却被方琰冷淡的目光逼得不好上前。只好立在两步开外的地方,“那人颇有些道行,原本是茅山上清派的大弟子,掌门的亲传弟子,掌门之位原本非他莫属。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竟离开师门,投靠了虞国舅。”
方琰垂了垂眼眸,昨日的麻烦果然是拜虞国舅所赐。他敢让人如此行事,必然是猜到了他并非兴师动众前来。往后的路更要加快步伐,尽快入京了。
“其实那日在灵山,倘若不是有虞国舅身边那几个忠心耿耿的道士,沈娘子必定能够要了虞国舅的性命的!”紫阳真人摸了摸胡子,看着食案说道,“那几个道士方士,颇有些修为,若要想除掉虞国舅,他身边几个厉害的道士就不得不防。”
沈昕娘顺着紫阳真人的目光看了看食案上的珍馐,“道长还没用饭吧?”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没有,没顾上。”
“不若坐下来一道用饭?”沈昕娘问道。
方琰笑看她一眼。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甚好。”
“丹心,再摆一张食案来。”沈昕娘吩咐道。
待食案摆上,喷香扑鼻的饭菜上了桌,紫阳真人便不顾及形象的在食案后头坐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沈娘子身边这小丫头的手艺真是好,看似普通的饭菜,偏偏香味独到。食材并不罕见,哪里的食肆都不缺,可偏偏吃不出这般味道。
“道长和昨日那道士颇为相熟?”沈昕娘问道。
紫阳真人摇头,“相熟谈不上,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昔日故交前来试探,那道长是不是也该回去探望下故交?”沈昕娘抬着眉梢问道。
紫阳真人将一块五香鳜鱼塞入口中,才抬头看她,“嗯?故交?”
“道长不是正想试试自己的道法可有精进?如此,不也是个大好的机会?”沈昕娘说道。
紫阳真人品着口中浓浓香味,面色却不甚轻松,“沈娘子是想让贫道也去找找那虞国舅的麻烦?”
沈昕娘垂眸不语。
紫阳真人又将视线移到齐王身上,却见齐王只是夹了块腰果鹿丁放入口中,细品着味道,满面享受。
果然吃人嘴短,紫阳真人连忙放下筷子,“这不妥吧,咱们一路同行,我若折道去寻他们,必然要耽搁路程,王爷和沈娘子急着回
京,一切事情等到回京再说不迟,如今正是赶路要紧。”
方琰点了点头,“自然是赶路要紧,不过道长只管去,不会耽误赶路的。”
紫阳真人笑了笑,“哪里能不耽误?虽说贫道修行之人,但缩地成寸这功夫,贫道还不会!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耽误上一日两日,或是更多日子的!”
方琰轻笑,“道长去忙道长的,我们继续赶路,如何会耽误?道长忙完了,回来同我们汇合就是。”
紫阳真人怒目看他,这小肚鸡肠的齐王爷,不就是当日一起误会么?用得着记恨到现在?一路上只想着扔下自己,且不知带上自己也是好处多多?
“道长去试探一番,也好发现这灵泉水究竟是不是有助修行,倘若并没有什么所得,回来,也好调整方法。”沈昕娘缓缓说道。
紫阳真人闻言一愣,调整方法?这话的意思?
他抬眼看向沈昕娘,莫非,这沈娘子是要告诉他,灵泉水的妙用了?这买卖倒也划算?不就是去给虞国舅找些麻烦么?寻些麻烦,就能换来人人求之不得的道法精进秘笈?妙哉妙哉!
“沈娘子说的甚有道理!”紫阳真人又拿起了筷子,“可以一试。”
“那道长也莫要多耽搁了,今晚便启程吧。”沈昕娘看着他道。
一块鱼骨恰在嗓子里,紫阳真人一噎,“不,不用这么着急吧?”
“明日就要上船了,今夜启程,恰为合适。”方琰也在一旁点头道。
紫阳真人被鱼骨噎的翻了个白眼,又要利用他,又嫌他碍眼,他行走江湖,亦或坐镇玄玉观的时候,何曾有过这种际遇?真真气煞人也!
愤懑之下,不由更多吃了些,颇有要将整个食案上的东西全都扫个一干二净的意思。
待食案抬下去,紫阳真人也去准备,方琰的屋内只剩下沈昕娘一人之时,他望着她的眼睛。
“遗憾么?”
沈昕娘抬眼,“什么?”
“听闻紫阳真人的话,会不会觉得遗憾?”
沈昕娘垂眸,半晌才缓缓说道:“你指,我原本可以取了虞泰性命那句?”
方琰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谈不上遗憾,他命不该绝而已。你说得对,若只是要了他的命,实在太便宜他。看他如今日日活在将死的恐惧之中,让他临死前眼睁睁失去他所有的一切,才是报复。”
她说话间,神色清冷至极,面上冷冽的表情与年龄一点也不相符。不难想见,当年的事情在她心底留下了多大的阴影。纵然掌门人用心良苦,封印记忆,亦不能阻止那阴影埋在她内心最深处,召唤着她寻回记忆,寻回无法忘却的仇恨。
注定了她不能简单快乐的活着。
方琰粗糙温暖的掌心握住她的手,“他会失去一切,灵山还有我们。”
沈昕娘抬眼看他,面前的眼眸依旧是多年前在她最纯真无暇的年纪里遇见的那般,只一眼,就叫她心动,念念不忘。
她垂眸不去看他,不去回忆过往,她要往前走,只念着仇恨,无暇他顾。
“贫道真走啦!”紫阳真人背着他小小的包袱,手握桃木剑,立在门口朝里说道。
方琰和沈昕娘都没有作声。
门口的随从笑了笑,“道长,主子知道了,您快动身吧!”
“可别走太快,得等着贫道啊!咱们可是一道上路的,也该一道回
到京城呐!”紫阳真人摸了摸胡子,又说。
“谁跟你是一道上路的?”丹心立在廊间,一脸嘲讽,“道长可是半路砸进马车里的,千万莫要记错了!”
“这丫头!”紫阳真人撇了撇嘴,“除了手艺好,真是没一点儿长处!”
“有没有长处,不消道长来评判!”丹心掐腰瞪眼说道。
王爷门前的守卫,也都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自己真的如此不招人待见?紫阳真人皱了皱眉头,他在京城的时候,想要见他的人那是排着队都数不清的!这些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为了灵泉水的妙用,他忍了!
紫阳真人连夜离开,盘算着虞泰等人的行程,又掐指算出大致的方位,急急赶去。
次日清晨,虽少了紫阳真人,方琰一行却丝毫没有耽搁,在林县登了船,乘风西行。
没了紫阳真人杵着碍眼,丹心适时的躲在一旁,方琰和沈昕娘独处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似也变的和煦而微妙。
紫阳真人几乎是寻着味道,寻到了虞泰曾经投宿那家客栈的后院。
可他赶到之时,虞泰一行恰好刚刚离开。
紫阳真人趁人不备,混入后院几间上房之中,正欲查看他们可曾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痕迹。却忽而听闻外头说话声音。
“客官,您,您怎的又回来了?”小伙计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的声音,“可,可是有什么东西拉下了?”
“闪开。”那人口气十分不客气。
小伙计却陪着笑脸,忙不迭的退闪到一边。
紫阳真人心头紧张,这忽而折回的是谁?是算出他潜入进来,故意来抓他的?还是巧合而已?
他左右看看,吃不准外头可有埋伏,不敢轻举妄动。
听闻脚步声越来越近,四下看看,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啊?
他屏住气息,脚步声哒哒的落在石阶上,更像是落在了他的心头上。往这边来了?
他竖着耳朵,捏着张符篆,飞身跃上房梁。
吱呀一声,门恰被推开。
他屏息在房梁上,不敢动弹。
那人迈步进门,反手就将门给关上。
紫阳真人蹲在房梁顶上,一动不动。
那人进了屋,左右一看,快步来到里间,瞧见床铺还乱着,并未被整理过的样子,便松了一口气。抬手掀开枕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黄纸红字的符篆来,捏在手里笑了笑,“幸而没丢,被师兄知道了,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说完,将符篆揣入怀中,向外走去。
紫阳真人松了口气,果真是东西拉下了,并非发现了他,那就还好,还好!
却见那人离开的脚步,在门口处又停了下来,面上有狐疑神色的回头看来。
紫阳真人屏息,默念心诀,瞧见那人正脸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愣。
那人环顾屋内,皱着眉头,缓缓抬头。
“客官,您拉下的东西可收拾好了?”门口的小伙计赔笑脸说道,“有客官包下了后院儿,掌柜叫小的,过来……过来打扫。”
那人收回目光,轻哼一声,提步离开。
紫阳真人却在房梁上愣了好久,虞国舅身边的熟人,还真是不少呢!只是他怎么也会在虞国舅身边?他又称呼谁为师兄呢?
待小伙计不留神,紫阳真人飞身出了客栈,远远的追着适才折返那人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