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老者傲慢的口气。
丹心一愣,诧异的看着老者。
两个书生更是面上有些窘迫,先生昏迷之前就有些昏昏沉沉,思维不清。
想来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先前已经危急到何种程度,更不晓得他们两个驾着他,去了好些个医馆人家连门都不让进,被人指点着到京城最大的医馆里头去,门儿是进去了,可待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他们又被人毫不留情的给轰了出来。
他是被人家断定了命数已尽的人。
若不是这位小娘子出手,怕是先生他老人家此时已经驾鹤西去了!
沈昕娘隔着幂篱望了榻上坐着的老先生一眼,“既然没事了,那你们走吧。”
声音清冽好听,却淡泊没有半分感情。
两个书生脸上都十分窘然,先生骄傲半辈子,不管走到哪儿都是这副样子。
他们万分后悔没有在请救命恩人上来之前,就将先前的事情告诉先生知晓。
老先生却是一愣,“你不要报酬?”
沈昕娘看他,“你能给我什么?”
年轻好听的声音,带着傲然清冽的味道,比老者的姿态更高了几分。
老者听闻自己被鄙视,脸上有些不自然,“虽然我身上如今没有银钱,可单是我题一副字,我批注一本《论语》你拿出去,也能卖得不菲的价钱!也能抵了这诊金。”
沈昕娘声音轻缓,漫不经心道:“原来老先生的命,仅值一幅字,一本注解的《论语》呀?”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
“先生,先生,小娘子不仅是把您救醒,是救了您的命啊……先前在医馆……”两个书生半跪在老先生身边,争抢的讲述他们遇到救命娘子之前的遭遇。
老人家听完,完全愣了。
将自己的命,用钱来衡量,他这人,真是丢到家了!真是越老越糊涂!越活越回去了!
沈昕娘正要上马车的时候。
小书生疾奔而来,挡在马车前头。
“娘子,我家先生,要,要向娘子道歉,啊呃,道谢!”小书生红着脸说道。
沈昕娘缓声道:“不必了。”
“小娘子!”老人家被年长的书生搀扶着,急匆匆上前,“先前不知经过,误会小娘子,多有不敬,还请娘子海涵!海涵!”
老人家须发花白,郑重向沈昕娘这个晚辈稽首。
沈昕娘只好又下了马车,还了礼,“先生不必客气。”
“某是广平贺氏,名铸,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娘子救命大恩,不报心中不安。”贺铸客气说道。
这般恭恭敬敬的向人报自己的名讳,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呀!
两个书生当即瞪大了眼睛,他家先生何时对人这般客气过?
沈昕娘听完,想了片刻,“您就是被人称之为贺广平的大儒,贺先生?”
以家乡之名冠名,不是谁都能有
的待遇,必是声明威望都到了一定的境界,其大名能给其家乡带来荣耀,才会被人如此称呼。
“正是我家先生!”小书生笑道,面上颇有几分得意。
却见沈昕娘脸上并无激动之色,连半分多余的欣喜也无。
“那先生既来了京城,可愿到草堂书院教书育人?”沈昕娘问道。
两个书生立即面露难色,似要解释什么。
贺铸却是犹豫片刻,僵着脸道:“是娘子所提,自然无不可。”
两个书生闻言,吧嗒——惊掉了下巴。
他家先生和陆淳最是不对付。两人从年轻的时候一直斗嘴,斗到老。
其实书生比武将更记仇,两人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但碰了面也决计不会笑脸相迎的。
听闻陆淳给好些旧友写了信,邀请他们到京城,参与什么“草堂书院”,他家先生就大大鄙夷一番,还说这个陆淳儿又在哗众取宠。
他们此行来京城,就是因为先生要来看草堂书院的笑话,顺便当面嘲讽挖苦陆淳陆先生的。
可如今?如今先生竟然答应这小娘子,去草堂书院授课?!
先生不是不收弟子了么?
怎么可能就答应了呢?
坐上丹心又雇来的马车,一行人一道往草堂寺而去的时候。
那小书生还没回过味儿来。
“发什么愣?”年长的书生拍了他一巴掌。
小书生抬头,“师哥你别说话,今天遇事儿太多,我这脑袋还有些蒙……”
丹心一面从食盒中取出点心摆在马车里的小几上,一面倒了半碗茶送到沈昕娘手边。
“娘子怎么知道,那老人家就是当世大儒的?”
沈昕娘咬了一小口点心,缓缓咽下,“他说以前,我并不知道呀。”
“啊?那娘子为何要救他?”丹心迷糊了,娘子说,她只救有用之人,不是因为知道那老先生是有名的贺广平贺先生,才出手相救的么?
“他们三人打扮,皆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风骨,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和他面容并无相似之处,应该不是他的儿子或者孙子,却愿意为了他在医馆门前恳求,撕下脸面来纠缠,说明他们情谊深重。两人又称呼他为先生,说明是他的学生。能让学生这般对待的,必然是有过人的学识,或是德性。”沈昕娘缓声解释道。
丹心闻言,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不过路过的片刻功夫,不过在熙熙攘攘的东市上听了半耳朵,娘子就能得出这么多结论来?
她家娘子小时候真的是又呆又傻么?
丹心觉得自己才是傻子吧?她一直跟娘子在一起,怎么她什么都没有判断出来?
马车从齐王留人驻守的偏门,直接入了草堂寺。
原本沈昕娘是来安顿贺先生等人的住处的,不想陆淳恰好也在。
陆淳听闻沈昕娘来了,原本在同人讲
话,放下友人,便匆匆赶来。
“我的一些朋友已经到了,众人聚在一处,对娘子上次提议的,将报名的学子以不同的层次,分开来教授很是赞同……”陆淳满脸笑意的说道。
话没说完,瞧见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人时,则生生愣住。
眯起眼睛向后看去。
他老了,所以眼花了吧?
他看见谁了?
“陆先生!”贺先生身边的两个书生恭敬行礼道。
贺铸看了一眼沈昕娘,僵硬着一张眉须皆白的脸,对陆淳拱了拱手,“陆先生!”
陆淳闻言,险些没站稳。
他跟贺铸相识几十年,唇枪舌战几十年,贺铸见他,不是“陆淳儿,陆淳儿”的戏弄他,就是将脸一背,只当没看见他,不会主动搭理。
像如今这般客气的“陆先生”,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
“贺先生!”陆淳也拱手还礼,言语还有些不敢置信的轻颤。
等等,等等,他不仅眼睛不好使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吗?这一向骄傲的贺广平怎么会和沈娘子一同来了呢?
“陆先生,贺先生听闻您致力于兴办草堂学院,便不远千里赶来,也愿为天下学子尽一份心力。”沈昕娘缓声说道。
才怪!
陆淳同贺铸,同时心说。
他才不会是为我!
我才不是为他!
陆淳和贺铸对视一眼,纷纷转开视线。
“那自然再好不过,贺先生虽然脾气不好,但这学识,乃是天下人皆知,皆敬仰的!”陆淳笑着说道。
贺铸吹了吹花白的胡子,他怎么脾气不好了?陆淳儿还是老样子,刚见面就要给自己扣帽子!还是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
忽而想到,他刚醒来的时候,确实对救了他命的小娘子不怎么客气。贺铸抿了嘴,没有上前同陆淳争执。
陆淳微微有些诧异。
沈昕娘道:“那便请陆先生为贺先生安排下榻之地,两位先生想来也是旧识,初见也有许多话要谈吧?小女就不打扰了。”
“娘子,等等!”
陆淳和贺铸几十年没有默契,今日倒是格外的有默契,两人一同开口唤住沈昕娘。
“两位先生,还有什么吩咐?”沈昕娘缓声问道。
“吩咐断不敢当,敢问娘子高姓?”贺铸拱手,声音分外客气认真。
沈昕娘福身还礼,道:“敝姓沈,先生不必客气。”
陆淳觉得今儿的太阳一定是打从西边出来的。
他认识贺铸这么多年,这老小儿年轻时候就狂傲不羁,何曾见过他对人这般客气的?
后来读书读出名堂以后,更是傲的不行,只有旁人对他客气的。
他看得顺眼的人就有说有笑,看不顺眼的根本就不搭理。
对沈娘子这般年轻的晚辈,他却行拱手礼啊?他没看错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