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杜媛之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将他眼前沈昕娘那淡然的表情,完美无瑕的脸推得碎裂开来。
“夫君不是已经写好放妻书了么?”杜媛之又问了一遍。
冯七郎缓缓点了点头。
杜媛之轻笑,“那夫君就交给我,我去给她送去吧!”
冯七郎迟疑片刻,倘若要他亲手将放妻书递交与她手中,只怕他如今,真的,真的做不到了吧?
那晚的笑话,那晚的对弈,是缠绕他眼前久久挥散不去的记忆。
哪怕在校场中,哪怕在书房里……他一闭眼,她好像就在对面……
冯七郎将手探入怀中,缓缓抽出那仿佛千斤重的信封。
杜媛之抬手抢过,满脸堆笑,“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她雀跃离开。
冯七郎口中却泛起苦涩。
丹心刚刚为沈昕娘熏干头发。
乌黑顺滑的长发披至腰间。
她身上还带着刚刚沐浴过的清香和清爽。
杜媛之快走而来,额上微微冒汗,脸颊泛着仓促的红晕,发髻微微凌乱。
看着一身素衣,恬淡安逸的沈昕娘,她觉得自己好似瞬间就矮了下去。
“啪——”为了增强气势,杜媛之猛力将信封拍在沈昕娘面前的矮几上头。
矮几都被她拍的晃了两晃。
虽然手有些疼,但杜媛之心中却畅快至极。
“放妻书,收好了!从此刻开始,你和七郎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别再惦记旁人的夫君!赶紧离开冯家去!”杜媛之抬手指着院门的位置。
她觉得自己此时的姿势一定飒爽极了!
沈昕娘只淡淡的看她,缓缓的轻启朱唇,“你好像记错了,惦记旁人夫君的人,不是我。”
杜媛之一愣。
片刻脸上便烧了起来。
她为什么为妾?为什么矮了沈昕娘一头?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杜媛之愤然皱眉,“好了好了,不说以前了,你赶紧着收拾东西,离开冯家!这儿,已经没有你的地方了!”
沈昕娘弯身拿起矮几上头的信封,抽出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我还会骗你不成?七郎亲手写的!赶紧走!”杜媛之不耐烦道。
沈昕娘却平淡看她一眼,漆黑的眼眸,看的她心里发慌。
“你看什么看……再看也得走……”
“放妻书,你没看过吧?你拿来给我,只怕他,日后会恨你的。”沈昕娘淡然说完,便将信封交给丹心,叫她收好。
杜媛之心中好奇不已,却不能抢过来看。
“你胡说什么?七郎怎么会恨我,前几日都是你从中挑拨,你走了,我和七郎的感情不知道会有多好!”杜媛之寒着脸说道。
沈昕娘却道:“你忘了,我说过,我会夺走你最珍视的东西,然后,看着你痛苦。”
说完,她越过杜媛之,向院中走去。
杜媛之闻言怔住,迟缓的看着她娉婷迤逦的背影。
院外突然跑进一个急匆匆的小丫鬟,见到沈昕娘连忙行礼:“沈娘子,齐王爷的车架来了,前来接娘子离开!”
沈昕娘点点头,“烦请齐王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丫鬟一愣,敢叫齐王等着的人,这京城里怕是寻不出第二个来吧?
沈娘子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杜媛之翻了个白眼,“不过是齐王的车架来了!齐王自然不可能亲自来接一个弃妇!”
沈昕娘没有理会她
,叫丫鬟收拾东西。
她则扶着丹心的手,预备往冯夫人院中去。
还没行处院门两步。
冯夫人已经急匆匆的赶来,“昕儿,怎的还没上车呢?可不好叫齐王久等。”
跟在后头的杜媛之脸上一僵。
沈昕娘却利落说道:“还没有拿回我的嫁妆,既是和离,冯家应当把我的嫁妆交还给我吧?”
冯夫人笑着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这是嫁妆单子,这是两个铺子的契据。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除了先前给你的,我又给添补上了一些。”
沈昕娘垂眸看了看冯夫人手中之物,却只拿了两个嫁妆铺子的契据。
嫁妆单子留给冯夫人,“这段时间,承蒙照顾,这些作为谢礼,望不嫌弃。”
冯夫人一愣,想要推拒。
沈昕娘却已经收手转身。
她登上齐王车驾的时候,果真只带走了后来小皇帝赏赐的东西,旁的无一带走。
那两个铺子本就不怎么赚钱。远没有秦氏留给她的东西值钱。
她倒是只拿两个铺子。
冯家虽赔了夫人,却也得了好处。
最重要的是,讨好了齐王不是?
自打沈昕娘离开西北角那院子的时候,冯夫人就开始念叨起她的好来。
听得杜媛之一阵阵的闷气。
可她最担心的却是沈昕娘那句“他日后会恨你的”。
她心爱的表哥,最疼她的表哥,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够恨她呢?
奢华宽敞的马车里,风铎(碎玉片制成的风铃)轻晃,叮当作响。
车厢壁瓶上插着几只丹桂,馥郁芬芳。
齐王一身浅色直缀,眼眸深深光彩异常。
沈昕娘安然坐在他对面,虽不说话,却神情怡然。
“上次离开之时,我说,再见面要送你礼物。”齐王缓缓开口,车厢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暧昧温软起来。
沈昕娘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齐王笑道:“你先猜猜,是什么礼物?”
沈昕娘抬眸,漆黑的眼望了望他,抬手沾着茶碗里的茶水,缓缓在紫檀木的矮几上写下“利器”两字。
齐王一愣,抿嘴道:“为何有此一猜?”
沈昕娘缓缓开口,“王爷第一次嗅着饭菜馨香,寻到冯家的时候,就由我想到了故人。几番靠近试探,但一直没有流露出让我离开冯家,与王爷同行的意思。可却在我遭遇危险之后,突然改变想法,要我离开冯家,大概是觉得冯家也不是那么安全妥当之地,由此可见,王爷身边也许不太平,既然都有危险,自然还是在王爷身边更方便探究。如今赠我利器,就是让我做好随时面临危险的准备,也让我有些许防身之力。”
齐王收敛了笑意。
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做工精巧的管子,管子上还雕有镂空的花纹。
齐王缓缓道:“这是袖里剑,可以固定于小臂之上,藏于袖中,按动机关,便能弹射出一指长的短剑……”
他话未说完,却见沈昕娘已经十分轻巧熟稔的将精巧的管子戴在了左边小臂上。
他还未向她演示如何使用这袖里剑,便只听“当——”的一声。
她已经按动机关,朝着富丽的车厢壁,射出了一只利剑。
短剑深深没入车厢壁。
沈昕娘转而将袖里剑对准了齐王。
丹心吓了一跳,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来。
齐王眼眸深邃的看着沈昕娘。
车厢里气氛瞬间凝滞。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
着齐王,缓缓开口:“你误将我当做的那位故人,现在在何处?”
齐王垂眸,半晌没有回答。
沈昕娘也没有催促,只静默的看着他,袖里剑半分不曾移动,直直的对准了他。
“她,死了。”齐王淡声道。
异常淡漠的声调,却似乎含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微微暗哑的嗓音,让人只听闻都觉得无限悲伤。
沈昕娘停了片刻,才忽而道:“有没有可能,没死?”
齐王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次。可,是我亲手为她……安葬。”
沈昕娘面上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情绪,她缓缓放下左手,将袖里剑掩藏在袖中。
可车内的气氛并未因此好上多少。
丹心连大气都不敢出,心惊的看着这两个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
马车在沈家门外停了下来。
“需要我陪你进去么?”齐王望着要起身的沈昕娘道。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扫他一眼,并未出声,扶着丹心的手,下了马车。
后头拉着行礼的马车上走下四个丫鬟和两个仆妇,帮着将行礼歇下,人也立在行礼旁,并未再上车。
丹心上前狐疑问道:“你们是?”
“丹心姐姐,我叫金香,咱们是王爷府里的丫鬟,王爷转赠给娘子,让婢子们帮着丹心姐姐伺候娘子。”一个容貌秀丽的丫鬟福身说道。
丹心闻言抿嘴一笑,回头看着仍旧停在沈家门前的齐王车驾。
齐王对她家娘子还真是有心呢!
不过两日时间,沈家已经乱了套了。
秦记典当行的事情闹出以后,不知为何京兆府的府尹竟完全不理会沈尚书的施压,硬是要查封秦记。
连下头办案子的差役们,仿佛也得了人暗中受益,丝毫不顾及这是谁的产业,从中榨取好处。
沈尚书仿佛被人喝血刮骨一般心疼。
好事儿的百姓不管有没有在秦记典当过东西,如今都跑到衙门里咬上一口,说自己曾经被秦记坑骗。
御史上折子参奏他,说他身为吏部尚书,行为不端,齐家不严,身不正行不端实在辱没了朝廷脸面云云,更是让他雪上加霜。
沈尚书下朝之后,就在不断为这件事情奔波。
此时虽不是上朝时间,沈尚书也并未在家中。
朱氏听闻下人来禀,说沈昕娘回来了,还是带着行李回来的,当即就愣住了。
“这才几天?她就被冯家休了?”朱氏瞪眼道。
下人回禀:“门上人说,不是被休,是和离!”
朱氏皱眉,和离?
“管她什么!反正就是被冯家嫌弃了!原想着有沈家这样的娘家,冯家怎么也不敢休了她的,就当养这个闲人,也花用不了多少!这是眼看着老爷被人弹……咳,不许她进来,这丧门星的,净将霉运带回给自己娘家!她上次回来,我那侄子就……她这次回来,就赶上家里出这种事情!让她走!撵她走!”朱氏越说越气,涨红着脸,叫嚣着。
前来禀奏的下人却一脸的为难,“夫人……乃是,乃是齐王的车架送她回来的!如今……如今齐王的车架还在外头停着呢!”
朱氏蹙眉,思量片刻,低声嘟囔道:“齐王的车架,又不是齐王本人……”
“有什么区别呢,夫人?齐王的车架上不都是齐王府里的人?将事情报给齐王知道,不用御史们再参,老爷的事儿只怕就……”朱氏身边的老妈妈赶紧上前劝道。
朱氏咬牙切齿,“让她进来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