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啰嗦嗦,你不信我,我不信你,有意思么?”沈昕娘冷声开口。
黄帅印抬眼瞪她,“你一个好好的小娘子,女扮男装,有意思么?”
沈昕娘眉宇倒立,反手将桃木剑尖指向跪在地上的黄帅印,“你不过是虞泰身边的走狗,是非不分的恶人,你还没有资格来问我。”
黄帅印闻言脸色难看,却出奇的并没有反驳,只是紧紧的抱着紫阳真人的腿,“师父,我不信的,我并不相信您真的会抛弃我,会离开我,会不管我的死活……可是我在洞中被师、被他照顾的时候,听到你的声音,听到你说,不再找我了,再不要我了,灵山要被覆灭了,我不谨遵师命,便是死,也死有余辜……”
他说着低下头来,像是要掩藏起自己眼中蓄上的眼泪。
沈昕娘眼目明亮,借着月光,将紫阳真人眼中的痛苦神色看的分外清楚。她冷笑一声上前说道,“亲眼所见,有时尚不能相信,何况,你连看都没有看见,只是单凭耳朵来听?你怎知外头那人一定是你的师父?你怎知自己不是被有心人利用?看人看事,又岂能单凭眼睛,凭耳朵?倘若如此,要心何用?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只是叫你身强体壮,六觉敏锐么?”
黄帅印脸上一热,头埋得更低。声音闷闷的,“师父,我错了,我打小讨食为生,是师父您下山历练捡了我,收养我,教我道法,教我功夫,养育我……便是您真的抛弃我,我也不该对您心怀埋怨,您散尽十几年修为救我,我却偏听偏信误解于您……我……请师父责罚我,废我道法修行也好,打我骂我也好,师父……不要将我逐出师门,不要不认我……”
黄帅印抱着紫阳真人的腿,高壮的大男人,哽咽起来,竟像个小孩子一般。
沈昕娘立在原地,看着清凉的月光之下的一对师徒,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竟有些欣慰之色。
这一趟晋阳真是不白走,竟不非吹灰之力,得知这么一个大秘密。如此一来,虞泰身边的五大护法,还会牢不可破么?
她垂眸,月光之下,她净白的脸上竟有些浅淡的笑意。
“师父……”
“你起来。”紫阳真人淡漠说道。
“师父……”黄帅印却抱着他的腿不动,“师父您不要不认我……”
“你先起来。”紫阳真人面无表情。
黄帅印却连连摇头,“我不起来。”
“紫阳真人既然能找回爱徒,先前的事情也不过是有心人从中挑拨,让你们原本亲密无间的师徒情有了隔阂,如今说清楚,不是最好的么?”沈昕娘上前缓缓说道,“当做之事,不应该弄清楚,当年那别有用心之人所图为何,再一一讨回么?彼此之间生气,岂不叫小人得意?”
“沈娘子,”紫阳真人忽而转过脸来看着她,“一一讨回来,就有用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便是讨回来,这么多年的误会和隔阂就不在了么?放下执念,方能前行。”
沈昕娘闻言,轻抿着
唇。
紫阳真人笑了笑,“沈娘子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和你不同。”沈昕娘说道。
“有何不同?我们都有放不下的执念,如今我放下了,我的修为便会精进,过去的事情便不能再困扰与我。”紫阳真人抬眼看她,“沈娘子心中放不下仇恨的执念,倘若一心只想着让欠下血债那人血债血偿,尝尽人生痛苦,你自己被仇恨蒙蔽眼睛,又如何能够向前走,走的更远,走得更长呢?”
沈昕娘闻言蹙眉,“道不同不相为谋,紫阳真人不必说了,当年灵山的事情发生之时,你就在那儿,你也知道灵山经历的怎样一场浩劫,你不该开口,不该劝我。”
紫阳真人叹息摇头,“我并不是为虞泰而劝你,正是为灵山众人劝你。你是灵山唯一留下的后人,你当为了灵山,为了你师父,走的更远……”
“你不必说!”沈昕娘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是在为灵山,为师父报仇,旁人不可非议!”
两人说话间,黄帅印的目光在脸上人脸上移来移去。两人终于闭口不言,唯有月光恬淡之时,他才插言道,“师父,既然您已经放下执念,放下过去,那您能不能放下失望,还让我叫您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
沈昕娘似笑非笑的看着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皱眉不语。
“你这人还真是两面三刀,适才还行要替虞泰做事,杀了晋阳太守,这会儿却又故作信义。”沈昕娘冷嘲道。
“见面我就说了,我今晚不是为了杀晋阳太守!”黄帅印瞪着沈昕娘,“虞泰肩上一直不好的伤就是拜娘子所赐吧?”
沈昕娘面无表情,淡然看他。
“昨晚娘子用桃木剑伤了我右臂之时,让我想到虞国舅肩上剑伤。我今晚就是为了寻娘子而来。”黄帅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白日里我在晋阳街头听闻道不少议论,尽都是夸赞晋阳太守之言。众人不敢指明了骂虞氏不好。可话里话外控诉虞氏的声音却是只多不少。”
紫阳真人似乎被他抱得有些累,动了动脚,却又不忍一脚将他踹开,只能僵硬站着。
黄帅印怕师父将他扔下,师徒情分就此了结,反而抱得更紧了些,“所以我不想杀他了,我若杀了他,便是杀了个一心为百姓的好官。我跟在虞国舅身边时间并不长,平日里也多是听张铭之的吩咐,虽然虞国舅许多行为我觉不妥,但碍于张铭之他在灵山救我一命的缘故,我都狠心照做了。”
沈昕娘嗤笑一声,脸上分明有嘲讽神色。
黄帅印面色窘然,却仍旧说道:“可我来晋阳之前的一件事情,却叫我……难以释怀!为治虞国舅肩头一直不能痊愈的剑伤,也为了巩固自己在虞国舅身边第一人的地位,张铭之他……他掳掠收买来十名少女,以供虞泰……”
他牙关紧咬,月光之下有些黝黑的面色却似难以启齿。
“莫不是用了合合派的阴阳采
补之术?”紫阳真人忽而垂眸问道,嗓音微微有震惊的沙哑。
沈昕娘闻言也不由蹙起眉头,她年幼之时虽然一直在灵山,从未离开,不曾听闻过合合派,也不曾知晓阴阳采补之术,但字面之上,并不难理解。
“张铭之进献?只怕里头也有你的份儿吧?何必将自己摘的那么干净?”沈昕娘声音十分冷冽。
黄帅印月光之下的脸色十分难看,却意外的没有反驳,只是垂着脑袋,拳头上的指节都泛出苍白颜色。
“你怎能做这种事情?便是背离师门,我亦可不怪你……可你,竟这般为非作歹,善恶不分么?”紫阳真人声音沉痛,面色清冷,抬脚踹开了一直紧紧抱着他腿的黄帅印,伸手祭出桃木剑,“原本以为,你我师徒情分已尽,日后便再无纠葛,可你竟做出这种事情来,叫我如何容得下你?留你在世上危害无辜?”
紫阳真人说着就要挥剑而上,直取黄帅印的性命。
黄帅印跌坐在地,不动不闪躲,只任命般闭上了眼睛,“师父,对不起,给您丢脸了……”
说完,还抬起下巴,将自己的脖子朝前送了几分。
紫阳真人挥剑而上,直取他脖颈。
只闻当——的一声。紫阳真人的剑却被挡开。黄帅印闻声睁眼,却见师父正怒目盯着沈昕娘,“先前要杀他的人不是你么?如今不用沈娘子动手,我亲自来清理门户,沈娘子又为何相拦?”
“既是要取他性命,听他将话说完又有何妨?”沈昕娘垂眸看着跌坐在地的黄帅印,“你说这件事让你无法释怀?如此,是表明你有忏悔之心?”
“便是有忏悔之心,大错已经铸就,难道还可以饶恕他么?”紫阳真人故意挑着音调看着沈昕娘,好似意有所指,沈昕娘却并不理会他的话音,亦不接他话茬。
她只抬手将桃木剑指向黄帅印的脖子,“说吧。”
黄帅印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并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这件事我确实也有参与,纵然张铭之将人带回来之时,我并不知道人不是被买来的,但正如师父所说,我的错已经铸就,无可推脱。”
“如今这些小娘子在哪儿?”沈昕娘问道。
“正在虞国舅府上,”黄帅印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今只怕是已经晚了,我离开之时,还未被送到虞国舅身边的小娘子便只剩下五个了。”
他说完,便深深低下头来,便是眼眸之中满满尽是愧疚,亦觉得自己无颜见人,这般为虎作伥,不辨善恶,让他深觉人前抬不起头来。
“真是愚蠢,张铭之既是这般品性,当年在灵山救了你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他?这样的人也能相信,除了愚不可及,真不知说你什么好?”沈昕娘淡然说道。
语气中嘲讽的味道,直让黄帅印的脑袋压的更低了。
“不过如今,你还不到赴死的时候。”沈昕娘忽而又开口道,“若是不将你害了的那些小娘子们救出来,助她们脱离苦海,你死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