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可见山林中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有些树被烧死了,光秃秃的树干,灰黑的颜色。有些生命力顽强,被烧毁了一半,仅剩一半的树皮,却也生机勃勃的舒展着枝叶。
越是接近沈昕娘所指的山头,她的脚步却是越发的慢了下来。每一步,似乎都带着些沉重的意味。
自然也没有人催促她,众人在枝叶错杂,半人或一人高的灌木丛中小心穿行。
金香脚下一滑,忽而惊叫一声。
沈昕娘立即折身回来,飞快的捂上了她的嘴。
幽深的山林中,一时静谧无声,透着诡异。
“别叫,会引来山中凶兽。”沈昕娘在她耳边嘱咐道。
金香连忙点点头。沈昕娘这才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
金香紧张喘息,指着脚下不远处,快速游走的竹青色的蛇,那蛇足有一尺多长,像是感觉到金香指向它的手一般,忽而停下柔软游走的蛇身,抬起蛇头,向后看过来。冲着金香嘶嘶的吐着芯子。
金香惊得一抖,连忙抬手捂紧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再惊叫出声。
蛇停了片刻便游走行远,不多时,便不见了那柔软透着凉意的蛇身。
“这蛇有毒,别招惹。”沈昕娘说道。
众人连连点头,金香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她以前被蛇吓过,最是怕蛇,如今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嘛。
对,以前记得谁说过,最是怕什么,就硬逼着自己去接触什么,这样日后就不会再怕了。她侧脸看了看娘子依旧平静的脸颊,心中仿佛不由就有了勇气。
沈昕娘走在前头,金香紧跟在她身后。秦冉同秦家人也快步跟着,不敢落远。
不知谁脚下踩了碎石还是枯叶打滑,脚底一个不稳,整个人向一旁滑去。
正要惊呼,想起沈娘子适才的交代,又将惊呼咽回腹中,只啊了半声,人就已经滚入一旁一个堆满枯枝烂叶的坑中。
沈昕娘听闻动静,停步回身。立在坑边,垂眸询问,“受伤了么?”
那人动了动手脚,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就上来快走!”秦冉皱眉道。
那人连忙从坑里向上爬,手上扒着一块向外凸起,像是石头模样的东西却是一松,砸进他怀里,他拿起正要扔出,却忽而一惊,这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块烧黑了的人头骨!
他惊出一身的冷汗,将手中人头骨扔向一旁,腿一软,整个人,又跌进深坑之中。
顶上站着的人都瞧清楚了他扔在一边的东西,脸上不由带出些骇然的神色来。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必怕。”沈昕娘忽而说到,“这里很多的。”
很多?!
众人一听,腿更软了,脊背上都嗖嗖冒着寒气。
“大火烧毁了许多,但也有很多没有烧尽的。死了的人有什么可怕?没死的人才是最要防备的。”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脸色浓黑如墨,转脸看向她,眉头紧蹙,“这是……是灵山门人?”
“有些是,有些不是。”沈昕娘说道,“虞泰
带来了十万之众,应该折了有一半在这里吧。”
秦冉皱眉,灵山不过修行之处,上百上千人已经是多说了,虞泰十万之众,死了一半?是她在吹嘘?如若不是,当年的激战,得是有多么的惨烈?
她说太爷爷死了,是真的了?她真的是回来报仇的?秦冉摇了摇头,他不信,不能相信。
落在坑底的人,听闻这里有很多骸骨,立即连滚带爬的从坑底以惊人的速度爬了上来,谁知道坑底是不是就有更多呢?这娘子不凡,不惧死人,他可是脊背生寒得很。
沈昕娘提步向前走着,金香跟她跟的更紧了,生怕行错了一步,再遇上什么。
“我记得,这里的土,以前不是黑红的颜色。”沈昕娘说,“你说,会不会是血染的原因?”
秦冉闻言一愣,抿嘴摇头道:“我怎么知道?”
“多半是吧,”沈昕娘说,“回忆起来,记忆里四处都弥漫着血雾,到处都是厮杀喊叫之声,流血漂橹,一点不夸张。”
秦冉眉头皱的紧紧的,金香打了个冷战,几乎是贴着沈昕娘的后背在走路。
“今晚,歇在山洞里。”沈昕娘将他们带到一处山洞外头,平缓说道。
山洞里头十分平整,还有些破碎的瓦罐器具,不过都已经落满尘土脏污。如今倒成了各种虫子的家宅。
让人在山洞里生火驱散潮气,又在四处撒了驱虫的药粉,将虫豸驱走。清扫了山洞,这里看起来,比前几日宿在荒山野外,听着虫鸣虎啸的,要好多了。
众人面上都有些松快,秦冉的眉头却是蹙的紧紧的,一点放缓的意思都没有。
夜里沈昕娘让众人都歇在山洞里头,她却仍然到了山洞外,飞身上树,倚在树干上,靠着树干,微眯着眼睛,警觉着四下的动静。
金香原本想要陪着娘子,也到外头,却被秦冉给挡住,“再从树上摔下来,丢了你家娘子脸面。好好在山洞里休息,我叫他们都避讳着些。”
金香张口要争辩,秦冉却先她一步,走出了山洞,向沈昕娘所在的那棵硕大的老桑树走去。
“沈娘子,”秦冉站在树下唤她,“你告诉我,我太爷爷他……他……”
沈昕娘坐在树上,垂眸看他。
秦冉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有些事实,摆在眼前,不由自己不相信,便是心中再不情愿,再想要否认,也终有要面对的时候,他咬牙道:“那些尸骨中,也有他么?”
沈昕娘闻言,却是神色微怔。
“你说呀!”秦冉皱眉,抬高了声调。
可听闻周遭的林间好似猛然一静,他又敛气收声,抿唇抬头看向沈昕娘。
“应该,没有吧。”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瞪大眼睛,脸上正要浮现隐约的希望之色时。
她又开口道,“在我先前记忆的最后一瞬,虞泰像是疯了一样,用他的刀,一刀一刀砍向师父的尸身。在他疯狂的屠刀下,师父几乎化作肉泥了。虞泰的疯狂,又怎可能让师父的骸骨存留呢?”
秦冉闻言,跌退一步,脸色煞白,连连摇
头,“你胡说的……”
沈昕娘垂眸看着他,点点头,“对呀,我也希望,我是胡说的,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一睁开眼睛,师父他还在我跟前,哪怕骂我,罚我,将我吊在树上打,我都情愿。”
秦冉眼中显出根根的红血丝,“他能料知前后事,岂会不知虞泰要来?”
“他知道的,一早就知道。”沈昕娘说道,“这也许就是他当年为什么没有再回秦家,将你接来的原因吧,来,不过是一死。”
秦冉摇头,“既然一早就知道,为何不带着众人离开?为什么不尽早防范,为何要螳臂当车?为何要留在这里送死?”
沈昕娘抬头看着从枝叶间漏进的星光,“不能离开啊,因为要守着灵山的秘密,是灵山所有门人的使命,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秦冉动了动嘴,瞪眼看向树上的她,忍了半晌,还是问道:“人都死了,还守什么秘密,还能守的住什么?!”
沈昕娘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左手手掌心,如今灵山的秘密在她身上,在她手上。纵然灵山的人都死了,师父也不在了,可师父还是守住了灵山的秘密,没有让阴阳泉眼落入虞泰的手中。
师父以性命为结,全部的道法为界,将她和阴阳泉眼绑在一起。早一步太早,晚一步太晚,师父一定是算好了的。
“那你呢?你不是灵山的人么?你不是他的徒弟么?你为什么没有死?”秦冉终于问出句略带谴责的话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死呢?”沈昕娘缓缓问道。
曾经那个爱说爱笑,那个生机勃勃,满身活力的沐灵,已经死了。她的骸骨也许就埋在哪堆枯枝败叶,松软泥土的下头。
秦冉闻言却是一怔,眯眼看向树上的沈昕娘。她如今确实和以前不同,如今眼眸黑白分明,倒是比以往眼眸漆黑之时更叫人觉得摸不透。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沈昕娘坐在树上,口气幽幽的说道,“你可以不理解师父,可以不赞同他。但是,你没有资格,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质疑他。”
她声音平缓,语调里似乎并没有带出太多的情绪来。可她望着点点星辉的眼睛,却是幽深而凝重。
秦冉皱眉没有说话,他脸的灰败得很。虽然一早就听闻过,她说,他的等人已经不在了。可那个时候他还可以一直骗自己,一直告诉自己可以不去相信。如今,一步一步走到灵山,一步一步看着事实揭开在自己面前。血淋淋的残忍,叫他再没有办法骗自己。
他转身要走,山洞处却传来一阵响动。
“谁?”秦冉问道。
“呃……我!金香!”金香的声音传来。
“大半夜不睡,做什么呢?”秦冉口气不善。
金香尴尬,没有吱声。
“不是问你话呢?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呢?”秦冉靠近两步。
“我我我……起夜,不行啊?”金香脸上发烫,气哼了一声跑远。
“别去太远。”沈昕娘在树上叮嘱道。
“嗯。”金香闷声应了一句,还是尽量远离了山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