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的了?地震了?”
林荞使劲往回拽着自己小衣的领子,看着坠儿汗津津的脸一头雾水。
“皇上,皇上派人来传旨了,指明是找你的,”小坠儿气喘吁吁的道。
“啊?”
林荞的头“嗡”的一声响,身子一软就往床上倒去,坠儿一把抱住她,“哎,怎么了怎么了?快去接旨啊,公公还等着呢。”
林荞都要哭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怕什么来什么吧?她正愁怎么让嘉和帝对自己死心,这嘉和帝就派人来传旨了,他这就是要封自己了哇!
她吓得腿软,恨不得有土行孙的功夫地遁出十万八千里,偏坠儿热情,三两下的给林荞套好衣服,拖着林荞就出来了。
前院里,来传旨的内侍早等得不耐烦,郑雪梅也是神色古怪,看过来的目光里满是林荞看不懂的复杂。
林荞几乎是被坠儿按着跪下的,那内侍看看林荞,道,“皇上口谕:因四皇子要出宫寻药,命长乐宫离心殿宫女林荞随行贴身伺候看护,不得有误!”
嘎?
林荞瞪大眼,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内侍,“……让……让我随行伺候四殿下出宫?”
“是坤叔亲自出来传的皇上口谕,道四殿下出宫,长途颠簸的,身边没有个贴心的人伺候,皇上不放心,就指了你跟着去,”内侍拢一拢袖子,点头,“得了,你赶紧收拾吧,今儿晚上就挪去重华宫伺候,明儿一早就出发了。”
“好,好好。”林荞欢喜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当即将个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子吃米,欢天喜地的回屋收拾,收拾什么呢?呃,随便吧,拿几件衣服就行。
郑雪梅看着林荞如风一样的背影,眉头拧成了川字。
嘉和帝不是看上这丫头了吗?
怎么突然让她随四皇子出宫了?
呃,怎么四皇子要出宫寻药?
……
离心殿的院里,生得最好的是靠墙角的两株紫藤,此时已开始绽出绿芽,嗯,春天真的到了。
郑雪梅看着那点点新芽,却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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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弈乘坐的马车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每一个轮子上,都被包了厚厚的牛皮,牛皮筋韧,可以减少颠簸。
马车内的设计也十分人性化,最里面是一张固定的木榻,榻上铺着厚厚的被子,榻下是两个抽屉,里面放着用棉花包裹分隔好的应用之物,榻前拉着个小帘子,慕容弈休息时拉上,伺候的人在帘子外面伺候着,既不会干扰到病人,还能更多一层的防风。
木榻边则是个小桌子,慕容弈精神好的时候,可以靠在这小桌子坐坐,还能喝喝茶,看看书。桌下,另一侧,则是林荞活动的地方,而在靠马车门边地方放着个炭盆,这是林荞坚持的,她怕炭气中毒。
看着这装饰得像个小房间的马车,林荞感叹,古人真会享福啊,这马车虽然没有汽车平稳快捷,但这么既能遮风挡雨又能睡能坐还能随时停下来看风景。却是汽车所不能比的。
汽车上虽然也能躺,可是里面能放张床随便躺吗?
能吗能吗?
“林姑娘,”三宝在车门上轻叩,“梁大人来给殿下请脉。”
林荞忙将榻前的帘子拉上,再去将车门打开,梁万成踩着木凳进了马车,一见那拉好的帘子,就点头,“还是林姑娘细心,知道车门打开时,会有风进来。”
林荞笑了笑,掩好车门后,两只眼睛只管紧盯着梁万成搭在慕容弈腕上的手指,老天保佑,慕容弈的病没事没事没事!
梁万成仔细的诊了会儿脉后,就对慕容弈笑,“殿下今儿的精神倒是前两日还好些。”
慕容弈笑了笑,“……想来……是出来了,散了一散……这心里就舒服了些……”
梁万成点头,“等到有没风太阳好的时候,老臣就命车队停下来,让殿下出来活动活动。”
“好,”慕容弈点头,笑着道谢,“有劳梁院首。”
林荞崇拜的看着梁万成,这可是顶级的中医高手啊,换在现代,这样的高手想请他看下病,那挂号费得好几千块一次吧?
改天请他也给自己把把脉,看看自己这寄宿的身子有没有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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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万成退出去后,林荞将架在炭盆上温着的药端下来,小心的吹了吹,就拿小银匙舀了要喂慕容弈,慕容弈笑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让林荞将药倒进唾盂内。
林荞惊了,“为……为什么?”
慕容弈靠着软枕,笑看着林荞,不说话,但眼里慢慢的尽是悲凉!
林荞心里一刺,顿时就明白了!
看着慕容弈苍白的脸,林荞眼眶酸酸的发热,喉咙里仿佛堵着棉花。慕容弈已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懂了,抬手轻轻摸了摸林荞的脸,眉眼里有着温柔的笑意,低声夸道,“你真聪明。”
林荞使劲吸了吸?子,低下头,妈蛋哪是她聪明啊,宫斗权斗的小说电视的看太多了好吗!
“你是怕……怕大殿下……”可是他明明说过,慕容琰是他最亲的大哥,一定不会害他?
慕容弈轻轻摇头,“不,大哥不会害我。”
“那为什么……”林荞很是想不通。
“阿荞,这是一步很大的棋,你不懂!”慕容弈显然不欲多说。
“可是你如果不喝药,那你的身子……”林荞看着奄奄一息的慕容弈,心如刀绞。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让林荞将窗上的帘子掀开一点,向着窗外的田园风光看了许久,方道,“阿荞,你知道吗?我已经十年没出宫过了,曾经我以为——我将在重华宫里生尘腐朽一辈子!”
大肃朝规定,皇子们满十六岁后,就要出宫历练。是以慕容琰二十多的年纪已是征战沙场手握兵权的老将,而三皇子楚瑜也一直在江北大营历练,便是那没什么建树只会生孩子的二皇子,也在户部领了个闲职,三不五时的离开京城全国各地到处公款旅游!
只有慕容弈,唯有慕容弈,过了年已是二十一岁,却还在重华宫内无人理会过问,就好像嘉和帝早已经忘记了这儿还有个儿子!
林荞没将药倒在唾盂内,她取过放炭渣的小铜盆,将药全泼在了那炭渣上,再将熬药的小银吊子里沉淀的药渣倒进去。慕容弈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不禁连看了她好几眼。
她的心真不是一般的细,药倒进唾盂里并不是上策,很容易被人发现;可倒在炭渣上,药汁就被炭渣吸收了,再倒进药渣就可以解释为何炭渣里会有药味儿,就算是被人察看炭渣,也不会怀疑。
越跟她接触,他就越是有惊喜,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着光,令他很温暖的光,有她在身边,他心里就觉得欢喜!
“阿荞。”
“嗯,”林荞忙凑到跟前,“你要什么?要喝水吗?还是坐的不舒服想躺下?”
慕容弈摇头,指着木榻下的小抽屉,“打开。”
林荞依言拉开一个小抽屉,慕容弈指着其中一个白色的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取一粒给我。”
林荞将瓶盖打开,就见满满一瓶黄豆大的青色药丸,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林荞有些意外,但还是忍着呼吸倒了一颗递给慕容弈,慕容弈将药丸压在舌根下,闭了眼不说话。
收好瓷瓶,林荞看着慕容弈,就替他痛苦,这种臭兮兮的东西,得多费劲才能咽下去?
等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慕容弈睁开眼,精神已明显好了些,让林荞倒了杯参茶给他喝了,他让林荞拿个垫子坐在他旁边,笑道,“真没想到大哥的心这么细,居然向父皇请求让你跟来伺候我。”
噫?原来是那活阎王向皇上出的这主意?
自接到圣旨,林荞开心之余就一直在纳闷,嘉和帝冷落慕容弈这么多年,并不像多慈爱的样子,怎这会子突然这么善解人意起来?
临去重华宫前,郑雪梅郑重的嘱咐了又嘱咐,要她尽心伺候慕容弈,如果慕容弈的病好得顺利,她也是有功的,彼时,她或许可以向嘉和帝求个恩典。
郑雪梅这话说得已是极清楚,林荞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但林荞心中却另有所想,与其把希望寄托于让嘉和帝答应放她出宫上,她不会直接不回来吗?
嘿嘿嘿,古代的人都是死心眼儿,这可是个不要身份证的年代,既然她都出了宫了,扔登一跑,谁他妈的找得到她?
画她的图像满世界贴吗?吼吼吼,哪怕是拍了她的照片到处贴她都不怕,何况只是个不清不楚的画像,现代人的化妆术可是能化女屌丝为女神的好吗?她“咻”来前虽才17岁,但是,嘿嘿,嘿嘿嘿……
郑雪梅很是有些嫌弃的看着眉开眼笑的林荞,就觉得下贱的宫女就是下贱的宫女,到底有些上不了台面,还没怎么样呢就乐呵成这样!
指指桌上的一个小匣子,郑雪梅道,“四皇子病着,一路定是药不离身的,你再成天里闻着药味儿,车马间又辛苦,难免心烦气躁。这里面有几盒香饼,能助人静心安眠,带上吧,睡觉的时候燃一块儿,晚上睡安稳了,白天才能有精神伺候四皇子。”
林荞打开匣子,见一共是六盒,上面分别备注着香型:梅花,荷花,茉莉……
合上匣子,林荞点头,“谢谢小主。”
郑雪梅又深深的看了林荞一眼,嘴角终于溢起一丝笑意。摆手道,“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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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大殿下的意思吗?”林荞替慕容弈掖了掖被角,“大殿下待殿下真的很好呢!”
慕容弈点头,“从小,就是大哥和我最亲,母妃出事后,往日里待我极好的那些人,一夜间全都改了嘴脸,唯有大哥常来看我,但是皇后不许他和我太接近,是以——我俩再想见面,就只能偷偷的了。”
“那……”林荞欲言又止,她对倒药的事很疑惑。如果说慕容琰和他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厚,那这事儿慕容琰知道不知道?
他不肯服太医的药,是防谁?
但无论是林荞在深宫里这些年见过的那些尔虞我诈,还是她自身的修养,她都不能随便打听别人的事,纵然这个人是慕容弈!
“药的事——大哥不知道,”慕容弈却已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她的疑问,他摇摇头,道,“很多事,越是重要亲近的人,越是不能将他牵扯进来,大哥看起来杀伐决断,为人冷硬,但其实内心柔软,极重情意,是个善良的人!”
嘎?
那活阎王是个善良的人?
林荞瞪大了眼,想着那活阎王真是会演,欺负这四殿下常年蹲重华宫里不知外面日月,将他骗得好苦!
那么个杀人如麻的人若称得上善良,那谁还是恶人?
见了林荞这表情,慕容弈就笑了,“你也被他吓到了罢?除夕那夜,他并未真把你怎样,对不对?”
林荞摸摸?子,想着他一而再的对她咸猪手。这还叫没把她怎么样?
只是这种事就算她想告诉慕容弈,也敢挑这时候,慕容弈还是病人呢!
叹了口气,林荞强笑,“他只要待殿下是真的好,也就行了!”
当晚,一行人在离京城一百公里的驿站停驻歇息。
一路上,慕容弈都是睡的时候比较多,到得晚上反而精神了些,慕容琰来陪他一起用了晚饭,兄弟二人第一次不用偷偷摸摸的见面,显然很欢喜!
“我已派了赵万年带人先行急奔祈宁山了,那边也有人每天飞鸽传书来汇报进展。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罂草,四弟,你别担心,”慕容琰道。
慕容弈裹着厚厚的白狐皮大氅坐在烧得热热的炕上,向慕容琰点头,“多谢大哥,让你费心了。”
“你我亲兄弟,说这样话就是见外了。”
慕容弈虽坐着,但背脊却如青竹般停止,身影映在青色的窗上,看起来很是孤冷,他轻笑,“我早已不惧生死,只怕母妃没了支撑,再坚持不下去,是以——若果然我死在外面,还求大哥帮忙向父皇请求,不要让母妃知道此事!”
慕容琰身子微微一震,他愣了一愣后,一把握住慕容弈的手,断然摇头,斩钉截铁道,“不,不会有那一天的,四弟你放心,只要有大哥在。大哥绝不会让你死!”
慕容弈心里的大哥从不是笼络虚套的人,当即心里就一暖,唇边笑意就更浓,轻轻点头道,“有大哥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慕容琰见了弟弟这个样子,心下却更酸,他倒了一杯温茶推到慕容弈手边,转头对林荞吩咐,“时候不早,伺候四殿下早些歇息吧。”
说罢,回头对慕容弈叮嘱几句,便转身出门。
林荞一直站在边上看着这对兄弟说话。二人的神情变化都看在她的眼里,有那么一恍惚间,她也真的有点为慕容琰的表现动容,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古往今来,为了权势利益,多少父子相争兄弟萧墙,可身为皇家嫡长子的慕容琰对这弟弟竟然有这样的爱护之心,倒是极难得!
如果这是真的?
是的,林荞有些不太相信慕容琰,有其母必有其子,皇后那么坏,她总觉得慕容琰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特别是:这货真的就没对她做过什么好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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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慕容弈睡下后。林荞唤了三宝在边上守着,自己就出来找宁劲远。
她觉得老天爷还是很眷顾她的,在她最绝望以为自己再无退路的时候,形势突然一转,她居然要跟着自己喜欢的人出宫了,而同行出宫的侍卫里,竟然还有宁大哥!
那日接到圣喻后,林荞就急着要去找宁劲远报信通气儿,结果重华宫内因为慕容弈的出宫,早乱成了一团,上上下下都在收拾打包路上的应用之物,林荞被留在慕容弈身边一步也走不开,直到出发也没机会出宫门一步。
她急得跳脚。悔恨自己之前竟没想着跟宁劲远要一下他家的地址,自己到时一跑,可去哪儿找他家呢?
然而第二天才出发,就听见宁劲远在不远处轻轻唤她,她回头一看,顿时大喜。
宁劲远其实也正焦虑着,他已经好多天没见到林荞了,突然的接到调令命随扈出行,他第一反应就是,林荞还不知道这消息,若找不到他,她该着急了?
但见到林荞也在随扈之中时,他一喜之外就是一疑。林荞是西六宫郑才人身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东六宫皇子的队伍里?
于是两人就都着急要见面,宁劲远早早的跟人调了值,站在门外探头探脑,远远的林荞才一冒头,他就喊,“阿荞。”
林荞拎着裙子边跑边向宁劲远招手,宁劲远的同僚是见惯了他俩见面的,虽碍着规矩不能哄笑,都免不了挤眉弄眼一番,就放他们出了驿馆。
这是林荞自来到这个朝代,第一次脱离了“皇家”的范围,她大口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觉得处处都是自由的味道。
宁劲远见林荞快活得像个孩子,也不禁受了她的感染,笑眯眯的跟在后面,也不急着问。
二人一路来到驿馆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河边长了一排柳树,林荞捡了些枯枝,挑了个背风的地方让宁劲远生起火,这才坐在火堆边,向宁劲远道,“宁大哥,这次我出了宫,就不想再回去了,你觉得好不好?”
宁劲远正疑惑呢。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脱口道,“不回宫?为什么?”
林荞向着夜空翻了个白眼,为什么?特么的能为什么?再回宫我可能就做不成你媳妇儿了你个傻缺。
但她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宁劲远,只道,“宫内的日子过得太过紧张压抑,我一天都不想再呆下去了,小主又迟迟不肯放我,所以,我就觉得……我就觉得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了,等我有了机会,我就溜出去。嗯……你家有没有什么离京城远些的亲戚啊,我先去避一避,等个年把风头过了,我就回京城找你。”
宁劲远从小到大都是个老实孩子,虽然对郑才人迟迟不放林荞出宫很生气,但这逃宫则是滔天大罪,宁劲远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里也没有这样的一条,他瞪着眼睛看着林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话啊,发什么愣呢?”林荞抬眼见宁劲远这副表情,不禁有些气恼,她使劲一拍宁劲远的背,怒道,“你要是怕,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回头我脱了身我就找个好玩的地方去住着,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她一句“再也见不到”瞬间刺中宁劲远的g点,宁劲远一激灵,一把抓着林荞的手,“不行,不许消失。”
借着火光,林荞气呼呼的小脸红彤彤的像个苹果,宁劲远看着眼前这小人儿,一想到她可能永远消失自己再找不到,心里就像被只尖利的爪子在挠啊挠,相比于那什么滔天大罪。他觉得更不能接受再见不到林荞。
握一握林荞的手,他用力点头,“好,我在山西太原有个表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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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荞回到驿馆时,慕容弈已睡得沉了,三宝却告诉她,慕容琰传她去问话,已经传了好几次了。
嘎?
那活阎王找我?
一提到活阎王,林荞就条件反射的开始哆嗦,“他他他找我干嘛?”
三宝奇怪的看着林荞,“不知道,咦,你好像很害怕?”
废话。感情他传的人不是你。
林荞不知道的是:活阎王的名声虽坏,可三宝是伺候慕容弈的,主仆二人常年深居重华宫足不出户,三宝根本没有听过慕容琰杀人如麻的名声;而慕容琰又屡次帮助慕容弈,在三宝的眼里心里,这大皇子都是天下最好的人!
怕归怕,去还是要去的。林荞哆哆嗦嗦的来到慕容琰住的东偏院,就见活阎王正眉头紧锁的坐着。
“奴婢给大殿下请安。”
林荞站在离活阎王三四步远的地方行礼。慕容琰看林荞一副随时拔腿逃命的架势,就忍不住心底冒火,当下脸一拉,没好气的问,“我会吃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