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弈却像是已傻了,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不言不语,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仿佛全没看见没没听见,一边的林荞已经哭得声噎气堵,她忙将慕容弈推到净和师太的身边,哭道,“师太,四殿下来了。”
净和师太的脸上露出一缕慈爱的只有母亲才有的微笑,她抬了抬手指,很努力的想要去拉慕容弈的手,慕容弈却身子僵硬的动也不动,林荞急了,忙使劲按下慕容弈,将他的手拉着放在净和师太的手里,净和师太感激的向林荞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慕容弈的脸上,“孩子。别……别恨娘,娘不想再瞒你……”
慕容弈任由净和拉着他的手,他眼里终于有泪落下,眼神却直直的没有任何反应,林荞看得揪心,可是此时此地,却又分明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当庆王也想去拉他的手时,他却飞快的将手抽离躲开,仿佛一只受伤的兽,向庆王恶狠狠道,“你别碰我。”
他这反应让庆王有些意外,“弈儿?”
他探询的目光看向净和,净和却向他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有无奈,也有对慕容弈的慈爱和包容,“这些年……苦了他了……”
“他……他是……”庆王欲言又止,他想知道慕容弈到底是谁的儿子?
净和嘴巴轻轻蠕动,声音已虚弱的低不可闻,终于,她的头无力的歪向了他的怀中,再无声息……
庆王的身子僵住了,他不敢动,低低的小小声的叫,“阿凌,阿凌……”
嘉和帝也急扑过来,“清凌,清凌……”
净和却躺在庆王的怀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无比的安静……
“阿凌!”
“娘——”慕容弈终于嘶吼了出来,他从庆王的怀里抢回净和,紧紧抱着不放,“娘啊,娘……”
“殿下,”林荞忙伸手去抱慕容弈,却被慕容弈一把推开,他抱着净和的尸体,哭得声音嘶哑,“娘,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是我娘,你把我丢在宫里不闻不问二十年,你现在就这么走了吗?娘……”
“四殿下……”林荞哭得站不住,她抓着慕容弈的衣角死死不放,就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力量。
这边庆王却笑了,他看着净和,“阿凌。你走慢点,等等我,”说罢手一扬,只见银光一闪,一柄匕首刺入胸口,他踉跄着倒地,却挣扎着去握净和的手,“阿凌,我等了你二十年,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阿凌……”
“皇叔,”傅廷琛正一边惊诧于净和的自尽,一边和慕容琰虎视眈眈着,待见庆王突然也不想活了,这一惊非小,他飞扑过来抱住庆王,“皇叔,皇叔……”
林荞终于回神了,她一推慕容弈,“四殿下,快救人,快救人啊。”
慕容弈这些年熟读医书,也算是个通医术的,现在一死一伤的可都是他的至亲啊,咦,庆王是他爹不?是的吧?
慕容弈却抱着净和师太不肯抬头,哭得声噎气堵,倒是庆王向林荞笑,“林姑娘,不……不要了,我……我已经离开她二十一年,不要……不要再拆散我们……”
他这一句话,让林荞的眼泪又哗哗的流了满脸,傅廷琛也流泪了,“皇叔,这就是您想要的吗?”
庆王点头。向他笑道,“回去向皇上说,我……我先去侍奉父皇母后了,让他……让他好生保重。”
“皇叔……”
“把我和她……合葬,不要……不要再让我们分开……”庆王又道,说到这儿,他努力的扭头去看嘉和帝,“你……你说你早认识她,可是她根本就不会水,慕容清越,你……你认错人了。”
嘉和帝此时已呆若木鸡,身体僵硬面色苍白,他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待听到庆王的这一句“认错人,”不觉脚下一软,终于跌坐在了地上,“朕……朕认错了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阿弥陀佛!”
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佛号,不知何时,红霞已来到了跟前。
她看见净和师太的尸体,面色虽悲伤,却不意外的样子,低头念了一段往生经,就道,“方才小姐的话我也听到了,慕容公子,想来——您之前见过的那位,当是我家的二小姐,也就是如今在宫中的周妃娘娘。”
“什……什么?”纵然已有预感,但嘉和帝还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怎……怎么会?”
“唉,造孽啊,这件事说来话很长””红霞盘膝坐下,她看了看庆王,道,“傅公子,黄泉路上。我家小姐会等您的,所以,您还是听完贫尼的话,再去追她吧。”
庆王虚弱点头,傅廷琛忙往他的嘴里放了块参片,红霞点了点头,便慢慢说起了往事……
周家老爷和夫人成婚后,却多年无子,二人求医拜佛的事没少做。这一年,周夫人终于有了身孕,阖家欢喜。
然而这场欢喜却在生产时变成了喜忧参半,孩子是双生,然而后出来的那一个却声息全无,被稳婆将小屁股都打肿了也无声息,周老爷无奈,只得命人送出去掩埋,谁知,来了个道姑抢下那死婴,抱上门来告诉周家老爷,“这个孩子不是红尘中人,要想她活,只能舍出红尘!”
于周老爷而言,这已经是死孩子一个了,所以道姑这么一说,他无二话的就答应了,于是道姑将孩子带走。约定每隔三年会带孩子回来跟他们相见。
但因着这孩子不在俗世之中,周家人信守道姑告诫,对外都说只生一女,除了周家夫妇外,无人知道周家还有个二小姐。
随着时日增长,周家两个女儿也都渐渐长大,周家夫妇每隔三年都会和二女儿相见,眼见二女儿活泼可爱,夫妇二人也是无比的欢喜。虽然道姑给二女儿取了道号,但夫妇二人还是给她取了俗世的名字,周清凝。
相比于大女儿的安静沉稳,二女儿想来是随道姑生活的缘故,从小不受规矩约束,生的一副风风火火无拘无束的性格,姐妹相聚时,二人便是明显的一静一动,妹妹像个小?雀似的叽叽喳喳,而姐姐则安静得像深谷里的幽兰,就那么宠溺的微笑着看着胡闹的妹妹。
说到这儿,红霞叹了口气,看向嘉和帝,“慕容公子,我家小姐说的没错,她小时候掉进过荷花池,所以不但不会水,还很怕水;而二小姐跟随那道姑修行的地方正是在太湖边的长空道观。二小姐自小就极调皮,上树掏鸟下水摸鱼的事儿她天天干,水性极好。所以,如果您确定是在太湖边被和小姐长得一样的女子救过,那应该就是二小姐了。”
“是……是清凝?”嘉和帝看着倒在慕容弈怀里无声无息的净和师太,面如死灰。
“可惜啊,慕容公子当年若是说清缘由,那么我家小姐便知您所心仪的乃是我家二小姐,那么您和这位傅公子便各得所爱。岂不是佳事两桩?”红霞叹气,“只可惜——您直接一道令我家小姐进宫的圣旨颁下,小姐找您理论时,您还——强行占了小姐的身子,并且拿傅公子的性命要挟我家小姐,小姐无奈,只得假装妥协,她当着您的面给傅公子写了那封‘贵妃之位,甚于庆王妃’的信。但她并不信您,于是,她暗中委托好友青素悄悄的跟随着傅公子,待青素飞鸽传书,告之傅公子已安然回到大鲁。小姐便投水自尽。”
“你……你卑鄙……”庆王“哇”的咳出一口血来,靠参片吊着的一点精神气便迅速萎顿了下去,傅廷琛又赶紧向他嘴里塞了两片参片,叫道,“皇叔,您挺住了,您……您挺住……”
“阿弥陀佛,”红霞念了声佛,她看了看嘉和帝,“当时入宫旨意已下,若抗旨,周家便是满门抄斩。小姐不敢明着抗旨,这才想着——她若失足落水死了,您总是不能怪她的父母的。”
嘉和帝面如死灰。
“没想到,我们家里居然早被你安插了眼线,小姐自尽的事儿您很快就知道了,您赶来府中,雷霆震怒,小姐当时想着是要必死的了,也不再跟您虚与委蛇,请您赐她自尽,”说到这儿,红霞闭了闭眼,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气,“当时,二小姐因听说小姐被选入宫,她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等小姐入宫后,姐妹两个再想相见便难了。于是连夜赶回来,想和小姐最后姐妹相聚。不想却遇上小姐自尽,还是二小姐跳进水里救起的小姐。因为兹事体大,为不牵连二小姐,老爷夫人和小姐都没敢告诉她真相,只说是小姐另有心上人,不愿入宫为妃,二小姐信以为真,见您去了府上,她护姐心切,闯到您的面前请求由她替姐姐入宫,求您放了她姐姐自由。”
说到这儿,红霞终于落下泪来,“要说,慕容公子您待我家小姐也真是痴心,您不舍得我家小姐死,您妥协了,您同意了由二小姐替小姐进宫的事儿,但是您却要我家小姐不许去找傅公子,也此生不许再嫁他人,否则,您就要杀了周家满门。我家小姐当着您的面剪下满头青丝。发誓此生不见傅公子!”
嘉和帝无力的掩面而泣,是羞愧,是后悔,还是伤心?谁也不知道。
而庆王的眼神已然涣散,他的手依旧紧紧抓着净和师太的手不肯放,他们二十一年的分离,他二十一年的恨,两国二十一年的征战,那成千上万的冤魂,竟不过是嘉和帝的一个误会!
林荞捂着嘴拼命的不许自己哭出声来,是为可怜的净和师太,也为无辜的慕容弈!
恍惚中,有谁自身后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肩膀,手臂坚强又有力,林荞正哭得身子发软,不由自主的就靠了上去,哭得喘不过气来。
“只可怜二小姐并不知道后面的事儿,见您答应了由她替姐姐入宫,她以为您真的放了小姐的自由,还一心只当您是个极好的人,欢欢喜喜的上了入宫的銮驾,”红霞任由泪水横流,语气却淡漠得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儿,“二小姐单纯,小姐离家去四方庵清修前,跟二小姐说的是她要去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因着当时世人都知道周家只有一个女儿,那么一个进了宫,自然就不能再出来一个明光大亮的嫁人。是以二小姐并不怀疑小姐的话,还命我好生的伺候小姐,若是生了孩儿,一定要传信进宫,让她这个做姨母的知道。”
“那么……我既然是母亲的孩子,怎么又进了宫——成了母妃的孩子?”
却是慕容弈开了口,这是他心里的疑问,也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便是慕容琰,也是只知一二。
红霞怜爱的看着慕容弈,“好孩子,这一切,都是你父皇做的好事啊!”
“我父皇……”
众人的目光刷的全落在了嘉和帝的脸上,嘉和帝却只看着慕容弈怀里的净和师太,“你母亲是个狠心的人,在落发前她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可是她不说,若不是朕在四方庵的人回了朕。朕真不知道她还要瞒朕多久?朕曾去四方庵求过她,让她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随朕回宫。可是她不肯,她拿自己的命来逼朕……”
“慕容公子!”红霞看着嘉和帝,眼里终于有了恨意,“您明明已答应小姐不再去搅扰她,何以还一而再的往四方庵来打搅小姐的清修?小姐当时已经知道傅公子领兵进侵大肃,她生下这个孩子后,她一心想让这个孩子远离这纷争的一切,平静安稳的过完一生,可是您却不顾小姐的反对,擅自将这孩子的名字刻在大肃的皇家玉牒上,您还让他姓慕容,他明明姓周,小姐给他取的名字叫:周弈!”
“周弈!”慕容弈抱着净和师太的手紧了紧,想到不久前净和师太单独跟他说的那番话,他无声大笑,自己可不就只能姓周吗?
自己除了姓周,还能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