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事先用皮包上了,没进水。”郑越从怀里摸出了火折,点燃,一刹那,黑暗的空间亮了起来,他抬头一看,正看到冉清桓一脸愕然地把刚从怀里拿出来的长得差不多的皮革包裹塞回怀里,郑越忍不住笑了起来,“唉,难兄难弟,到底是心有灵犀。”
冉清桓叹了口气:“我以前听到番邦话里有一句叫做‘好奇心杀死猫’,今天不知道我们两个加起来有没有九条命,万一有什么意外,估计我这一辈子最后一个愿望就要落空了,真让人惆怅。”
“你的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郑越一边问着一边当先往上走,发现墙壁上竟然还有火把,拿下来试了一下,虽然有点受潮,但勉强还是能点燃的。
“死在美女怀里。”冉清桓借着火把四处打量了一番,人迹很明显,“这地方倒像是有人住过的。”
“还是与我锦阳王宫有莫大关系的人——皊卿听到你这句话得多伤心啊。”郑越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
“滚!”冉清桓人不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到了这步田地,他本来就不怎么尊重的口气更放肆了,“忍你很久了,锦阳王殿下,你就算真的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也别乱点鸳鸯谱,让我姐知道了得怎么怀疑你的用心啊。”
“什么我乱点?”郑越丝毫不在意他不敬,反而一脸兴致勃勃,这个向来以谨慎小心著称的人有生以来能冒险一次也着实不容易了,因此显得格外兴致勃勃,“他亲口跟我说的。”
“谁?”冉清桓一愣。
“齐皊卿亲口跟你说?”冉清桓皱皱眉,“不可能。”
“就算没有亲口说出那几个字也是在孤面前承认了。”郑越半带玩笑地称孤道寡,伸手拉住冉清桓的袖子,“前面不大好走,留神脚底下。”
“是你自己瞎猜的吧?”冉清桓想了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我估计是你自己因为什么瞎猜的,人家又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反驳罢了,胡说八道会被驴踢的,王爷。”
“其实你不用太妄自菲薄,”郑越损人的本质再次抬头,“真扮上女装说不定比九太妃还像女人呢,将来逢年过节的时候就靠你客串着唱一出了——你说这是谁啊,在湖底下打了这么大的一个洞……啊,是了,湖底!”郑越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冉清桓没提防,差点撞在他身上,“你记不记得到了上边一点的时候你已经下不来了?”
“浮力太大,你那功夫我又不会。”冉清桓耸耸肩,忽然反应过来,也是一声惊叫,“是了!我们其实是弄错了!”
终于想起觉得哪里不对了,因为迷失方向,他们两个不觉沉到了湖底,这样的深度,就是看起来也算长年习武的冉清桓也要靠郑越拉着,何况是王小忠那个小家碧玉的情人。
冉清桓额角的青筋抽了抽,浑身湿淋淋的及其不舒服,伤口处本来就刚刚愈合,还没怎么利索,被水一沾疼得要命:“我们两个谁的人品这么差遭报应了……怎么办,回去么?”
郑越一抬眼,石阶已经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前面有一个石洞,视野一下子开阔了不少,虽说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那和锦阳王宫意外相似的图腾实在让他难以释怀:“既然来了,少不得进去看看,你跟紧了我。”
“真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冉清桓却没有那么大的精神,苦笑了一下,跟着郑越往石阶尽头的洞口走去,“不过郑越,你家有没有离家出走的先人?”
“不知道,有也不会让我知道,就算真的有成功的,估计也被史官一笔写成暴毙了。”
“嗯,对,就是不明原因死亡的,又是没有?”
“那可太多了。”郑越苦笑,“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有兄弟了?先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况且如今上一辈的人只剩下九太妃一个人,你就不觉的奇怪么?当年夺嫡的时候热闹得可不得了,如今他们都到黄泉下面等着我了。”
冉清桓缩了缩脖子:“赶尽杀绝,你够铁腕的。”
古往今来兄弟为争储反目的事简直多得让人看了索然到想吐的地步,不过与其说是什么无情最是帝王家,还不如说这是人类的某种劣根,寻常百姓家为了争老人那几块钱遗产大打出手甚至对簿公堂的又有多少?只不过身为王子皇孙手上有更大的权力,争的也更激烈而已,本质上,还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不愧是看透了千年的历史千年的风尘,将人间黑黄种种,一语破的。
“前面,小心。”
其实冉清桓的这句提醒是挺多余的,因为整个石洞的设计人好像是个和平囧囧者,两人小心翼翼了半天,最后被证明完全是浪费感情——石洞里只有很多艺术品,没有所谓的来势汹汹的机关,当然,冉清桓的结论是:“没有机关,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说老板,咱这趟要赔本。”
郑越一乐:“赔什么本?咱做得就是没本的生意。”
冉清桓毛骨悚然地看了他半天:“您……拉皮条出身?”
这是一个人工雕琢痕迹极为明显的石囧,冉清桓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这里面不会刚好有个牢房,牢房里还刚好关着一个十二年前的魔头吧?”想起《笑傲江湖》里西湖底关任我行的那一段,“要么……有绝世武功刻在石壁上?”
“我倒是希望是另一道门,过了门就到锦阳。”
“等一下,墙上好像有灯!”冉清桓看了一眼,随后又不确定地问,“那是灯吗?”
“唔,我看看,好像还有油。”郑越凑上去仔细看看,小心地将墙上的油灯一个个点燃,昏暗的石室慢慢亮起来,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两人这才看见,石室的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棺材。
“怪不得这么冷,还以为是因为我全身都湿了,没想到是这东西。”冉清桓伸手敲敲棺材,手上传来刺骨般的寒意,“寒玉的棺材,有钱人。”
“这棺材怎么这么大?躺两个人都绰绰有余吧?”郑越看了看,抬头问道,“敢不敢跟我开棺?”
冉清桓无语,他自然是比郑越还要好奇的,不过考虑到棺材的主人可能是郑越的祖先,没好意思说出来,谁知正主的积极xing不亚于他,呛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提醒提醒:“你不怕九泉之下见了列祖列宗没法交代?”
“我没法交代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郑越隔着袖子运力一推,要说这锦阳王啊,真不愧是个文治武功的人物,钉棺材板的几颗钉子被他三下两下打断了大半,没几掌下去,偌大的石棺盖子被他暴力地硬是掀开了。
“呀!”
“咦?”
冉清桓和郑越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不定。
棺材里,既不是惨然白骨,也不是枯槁干尸,而是两具保存得相当完美的男尸,双颊甚至能隐约看到些许血色,仿佛能随时睡醒了坐起来一样。
其中一人年约三十出头,身着青色长衫,面如冠玉,英俊的眉目间带着几分浅浅的杀伐之气,腰间被旁边另一个人的手臂环住,那人年纪看起来要长着几岁,嘴角还挂着一丝幸福得几近超脱的笑意。
“这两人是谁?”冉清桓俯下身来问,那年长些的人的面容,细细看来,竟有那么五六分像郑越,忍不住用手指碰碰尸体的脸,“太神奇了,怎么保存的,皮肤都有弹xing一样,现在他就是坐起来都不让人觉得稀奇。”
郑越摇摇头,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那只环抱着另一个男子的手臂。
冉清桓拍拍他肩膀:“你看那里。”郑越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一个有些年头的石碑,上面字迹还算清楚。两人凑到近前,见上面写道:
贞睦十八年九月初四,孤自愿与洛卿长眠于子规湖底,因留此绝笔。
“孤?洛卿?”冉清桓念出关键字。
“贞睦十八年?好像先曾祖父驾薨那天正好是贞睦十八年九月初三……那这‘洛卿’,若我没猜错,恐怕就是大将军韩洛……好像他也是逝于贞睦十八年。”
两人默契地同时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冉清桓说道:“那恐怕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但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葬在这里?”
郑越将下面的碑文念出来:“锦阳繁芜而蓼水泠泠,车水马龙而品类极盛,然孤为万乘所累。唯愿弃芥千金,与洛卿相养以生,相守以死……”
“呃?”冉清桓看了一眼这相守以死的两个人,明显是同xing——莫非郑越的曾祖父是个GAY?怪不得孤苦得大老远跑到湖底自杀,生既不能同居,死也要共囧,“你们燕祁,莫非流行男风?这风俗不好,容易导致人口减少。”
“我们燕祁民风开放,这些全都是个人喜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像南蜀,什么都条条框框,女子都不得出门,怪不得留不住人——先曾祖父年轻时曾和吴氏先祖皇帝一起马上打过天下,也算是戎马倥偬,我说他怎么一世英雄,正值壮年就古里古怪地病逝了呢——想不到竟是因为这样。”郑越叹了口气,“倒真是生死相许。”
冉清桓细看碑文,上面记载了这位王爷和韩洛从相识相知再到相恋相伤的诸多琐事,刻痕有好几处都是越来越重,足见刻碑人心中难以抑止的激动——
韩洛为了郑微云,过了而立之年仍然不娶,但是有了家事国事天下事,郑微云不可能放弃他的锦阳王位,韩洛也不可能以堂堂将军男子之身委身于他人,是以两人一直聚少离多。
你不知长相思,不知何为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你不解长相思,不解怎生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你不懂长相思,不懂为甚风别尘世外,梅花落枉然。
你不念长相思,不念如是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最后韩洛终于累了倦了。郑微云不是他一个人的郑微云,而是整个燕祁的锦阳王,是四个女子的丈夫,是三个王子的父亲,韩洛他不屑也不能开口求些什么,于是留书辞官,想要从此烟雨任平生。
郑微云一时气极痛极,冲动下追回韩洛,将他软禁在锦阳王宫里,却始终忘了,鹰击长空,怎可生于笼中。
半年后,韩洛早逝,用自己的生命与这伤透心的红尘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他还是这般干净干脆的男子,宁折不弯。
郑微云终于心灰意冷,在心腹的配合下一边诈病一边悄悄在子规湖底建了这石宫,为纪念他们十五年前在湖边的初次相识,究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郑微云独自入了这石宫,怀抱着韩洛尸体,饮鸩自尽。
就像古乐里唱的: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想不到别有洞天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怅惘旧事,两人一时无语,竟然有些后悔开了棺木,惊了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