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瘦弱的身影越走越远,卫腾飞心如刀绞,他冲上前,拉住了小晚的胳膊。
“我知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对你说这些话,可我是真心实意,小晚,第一次见到你,我就……”
小晚转身瞪着他,已是眼含热泪。
卫腾飞终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没那些婆婆妈妈的毛病,他坚定地说:“我会等你,一年两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除非有一天,有更好的人,可以代替凌朝风来照顾你。”
“代替他?”小晚落泪了,她用力地摇头。
“不,小晚,我不是这个意思。”
“将军,我就不能一个人过完这辈子吗?”
“你若一个人,我便守着你一辈子。”
“将军,我的命太硬了,您知道吗,我从出生起,就命太硬了。”小晚轻轻挣扎了一下,挣脱了卫腾飞的手,朝后退了几步,“我不能再害人了,将军,谢谢你。”
她转身便跑,跑得很急,卫腾飞固然追得上,可他不能再去追。
逼得小晚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可是他还没有放弃,如果可以打开小晚的心,让她重新振作面对人生,哪怕等再久,他都愿意。
小晚走了,一直到看不见人影,卫腾飞才转回家中。
进门时,门前的下人互相看了又看,有一个胆大的上来说:“将军,有句话,小人以为该告诉您才好。”
“说。”卫腾飞冷然道。
下人便将方才小晚站在门外喃喃自语的模样,后来妖风大作乌云翻腾时,她对着天喊的模样都告诉了卫腾飞。
“当真?”卫腾飞听来,一样感到惊奇,小晚这是怎么了,难道魔怔了?
“门前的人都看见了,大家看得真真儿的。”他们纷纷应道,“将军,这位娘子,仿佛中了邪一般。”
“闭嘴,不要胡说八道,她只是失去了丈夫太过心痛罢了。”卫腾飞警告下人,“下回若再见她来家里,你们要好生招待,听见没有?”
众人连连称是,可卫腾飞心中却放不下,他对皇帝说小晚撑得很辛苦,是真心话,他觉得小晚是在为了身边的人坚强,而不是真的振作。
或许是他想得太多,可看不到她展颜的那一天,他永远无法安心。
然而,谁才能让她展颜,她对凌朝风情深如此,除非凌朝风死而复生。
卫腾飞轻轻一叹,他不能再吓着小晚,不能再逼她,从今往后,只要守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便好。
“来人。”他大手一挥,便要安排人手,从此形影不离地保护凌霄客栈。
这一边,小晚一路跑回客栈,已是满头大汗。
她打水在房间里洗脸,看见脸盆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那么狼狈憔悴,眼神是空的,脸颊瘦得凹进去了,连小晚自己都要不认得了。
她记得第一天到客栈,张婶欢喜地对她说:“我家内掌柜可真水灵。”
现在,婶子见了她,一定只会叹气。
小晚摸了摸自己的脸,跑去妆台前坐下,将随身带了几件脂粉,一层又一层地抹在脸上,原本晦暗的脸色,变得死白死白十分可怕,小晚哭了。
泪水滑落,冲开脂粉,在脸上形成扭曲的泪痕,一道又一道……
“娘。”霈儿不知几时,站在了一边。
小晚慌张地转过身去,生怕自己这样会吓着儿子,哽咽着说:“霈儿乖,去找彪叔玩,陪陪你二叔,娘、娘要歇会儿。”
霈儿没有勉强她,悄声出了门,但他没有去找别人,而是化作一道金光,飞向皇宫。
凌朝风在儿子的护送下,再次来到小晚身边,她刚刚在水盆里冲洗了脸,抬起一张清透的脸,眼睛是通红的,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他心疼地将妻子搂在怀中,亲吻她的额头,亲吻她的面颊,小晚的心一怔,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奇怪的感觉。
“相公……”小晚伸出手,即便她的手,刚好在凌朝风的脸上,可她什么也摸不到。
“晚晚,不要哭,忘了我,重新开始好好地活下去。”凌朝风本不该有七情六欲,可是他的眼眶却是湿润的,“晚晚,这辈子还很长,你我相逢不足三年,可你还有三十年五十年的人生,会遇见更好的男人,让他来……”
凌朝风话未说完,小晚却突然站了起来,冲出房门喊霈儿,一间间屋子找过去,惊动了客栈里所有人。
偏偏凌霈此刻化身时,没有留下肉身,不得不立刻先把爹送回去,然后落在街上,从外面跑进来。
迎面遇见彪叔,彪叔责备道:“小家伙,你怎么自己跑出去了?”一面对着楼上大喊,“晚儿,孩子回来了。”
小晚疾步从楼上冲下来,蹲下来抓着儿子的胳膊,霈儿满身的汗,的确像是刚从外面玩耍回来,可是小晚却记得,她在将军府外的天空上,看见儿子的。
“回房。”小晚一脸严肃,抱起儿子,就往回走。
彪叔担心她急了要打霈儿,心疼地说着:“教他几句就好,小晚啊,别吓着孩子。”
房门被关上,霈儿笔挺地站着,颤巍巍地看着娘亲:“我就在门口,我没有跑远,娘,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我。”
“你去将军府了是吗?”小晚蹲下来,直视着儿子,“你在将军府顶上做什么,那么凶那么生气,龇牙咧嘴的。”
“娘,我说了你别怕。”霈儿道,“我是去保护娘,有几个妖怪在那里徘徊,我就把它们都吃了。”
小晚摇头:“这不是我想问你的话,也不是我想听的答案,霈儿,你知道娘的心意,我不问,你也知道对不对?”
霈儿抿着唇,他不能说的,说了,他就会立刻飞升回天界,再也不能陪在母亲身边。
小晚急促地喘息着,抱起儿子把他放在桌上坐,捧着他的脸蛋道:“霈儿,娘是凡人,娘不可能生下你,可你的的确确是爹和娘的孩子。霈儿……娘问你,你爹是不是,和你一样的?”
小晚直觉得背上一阵阴冷,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其实凌朝风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在心里奇怪了。
虽然相公刚开始觉得,儿子这样是因为她,但小晚只是拥有了一枚玉指环而已,那时候他们心都很乱,小晚即便想,也没说出口。
为什么是她的缘故,为什么不能是凌朝风的缘故,也许霈儿之所以是一条龙,是因为丈夫呢?
“霈儿,你知道的,对不对,告诉娘好吗?”小晚的眼泪落下来,她控制不住情绪,哽咽道,“霈儿,爹在哪里,他是不是就在这里,是不是娘再也看不见他,可是他能看见我?”
霈儿的声音,正隔着老远和他爹对话:“爹,娘太聪明了。”
凌朝风传来的声音则是:“霈儿,不能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霈儿只能哭了,大哭着拒绝回答母亲的话。
他一哭,小晚的心就软了,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自责道:“娘吓到你了,霈儿,是娘不好。”
此刻,连忆回到二山的屋子里,毕振业和毕寒汐还没走,毕振业关心地问:“孩子找到了吗,没事吧?”
连忆道:“没事,多谢公子关心。”
她坐到了二山的身边,看了看两个人,又再看了看二山,似乎长得是有几分想象,但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
“行业哥哥,我们先走了,晚了爹娘该念了。”寒汐道,“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奶奶很惦记你。”
二山点了点头,没说话。
毕振业则道:“你养好身体,回学里来吧,你走之前的那场考试得了头名,先生们都很担心你。”
二山摇头:“我要回白沙镇,我的家人不能没人照顾。”
连忆欲言又止,有些话,还是私下里再说的好。
毕振业却道:“我想他们更希望你能考取功名,自然,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再有便是,你若回学里,我也不知道我们的事会不会传开,在京城是很难有什么事能真正保密的,倘若同窗之间传说这些事,对你我指指点点,我不在乎,我希望你也不要在乎。”
二山淡淡一笑:“我未必回去,不回去,也能参加会试。”
毕振业道:“说的是,你不回去,三甲也是囊中之物。”
寒汐向连忆告辞,便要和哥哥走了,毕振业走到门前,回身道:“行业,你还活着,你还能回来,我们兄弟又能同窗念书,我真的很高兴。”
二山什么也没有说,连忆将他们送到客栈外,看着兄妹俩骑马离去,才回楼上来。
“他们看起来,不像坏人。”连忆实话实说,“那位老太太,更是心疼你,他们好像都在期盼你能回家。二山,但是你恨他们,对不对?”
“他们的娘,毒死了我娘。”二山说出口。
连忆惊愕地看着他,颤颤地问:“真的?”
二山颔首:“用毒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慢慢毒死她,在别人看来,便像是重病不治。”
连忆的心几乎跳出来,坐到二山身边:“你怎么知道,你那时候只有六岁啊?”
二山道:“我娘临死前,大口大口地吐血,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而我娘去世没多久,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就被装在了麻袋里。身体不停地颠簸,像是在马车上,后来马车停了,我听见有人说,杀了我不如带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卖,还能再赚一笔银子。是我命大,被那几个人贪财,留下一条命,若不然,我早就跟随我娘去了。”
“毕夫人这么可以恶毒?”连忆听得浑身发冷。
她家里,从前那些小妾们也会和娘亲斗,也会互相斗,可争的不过是父亲的宠爱和钱财,谁会拿人命开玩笑。
她的心又是一紧:“那你父亲,知道吗?”
二山看向她:“也许事先不知道,但事后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保住毕家的门楣,就像这次一样,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求息事宁人,没有我,一切太平,我回来了,他又不太平了。”
连忆抱住了二山,她心疼坏了,问道:“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二山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原本是想把这一家人,全部赶出去,让他们付出代价,可现在我要守护客栈,要替我哥照顾小晚。是否放下仇恨,我不确定,但比起仇恨,抚养了我十几年的家人更重要。”
“考上状元吧,二山。”连忆温柔地劝他,“凌掌柜泉下有知,会很欣慰,等你做了大官,就能罩着客栈,村民们也好,县太爷也好,他们就都老实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小晚了。”
隔壁的客房里,霈儿和小晚都没再哭,小晚哄儿子吃了几口奶,他刚才大哭过,现在一抽一抽的,看着叫人心疼。
马上就是端午节,母子俩约定好端午之后,就不再喂养,可小晚越来越舍不得。
“霈儿,娘再多喂你一个月可好?”小晚哄着犯困的儿子,“再一个月,娘把你喂得胖胖的。”
霈儿摇头:“娘,我要长大了。”
小晚的心一抽,忍住眼泪问:“霈儿,你长大了,会离开娘吗?”
霈儿摇头,窝进母亲怀里:“我要和娘一直在一起。”
小晚怀抱着儿子,将屋子上下打量一番,她很确定,现在相公不在身边,一定不在。可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也不知道他不来的时候在哪里。
小晚记得,儿子离开将军府后,是朝皇宫的方向飞的,可他始终不肯说他去那里做什么。
“霈儿……”儿子睡着了,她轻声问,“爹爹是不是和你一样,是龙,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