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回复了宁湛,又指了指角落里掩在帐幔下瑟缩的身影,那里露出了一截姜黄?色的裙角。
宁湛微微点了点头,俯身在秦王耳边说了一通,秦王又笑着点头,这才转头向晋王爷道:“王叔,本案还有一个重要的证人没有到。”
“喔,是谁?”
晋王爷此刻也被堂中的争吵闹得头痛,此刻秦王这一说倒是转移了他几分注意。
“一个叫望江的妇人,听说当时县主嫁到董家时便跟在身边了,如今到了萧家自然也在,县主的事情她知道的最详尽,不若……”
秦王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堂中争吵不休的两方人马,萧夫人也加入了队伍,此刻说得唾沫横飞,已经到了要将萧老夫人给抬上堂中两方对峙的地步。
晋王爷扫了堂中一眼,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人传上来吧,也让他们歇口气!”转身又叫随侍的仆从换了热茶,这场争执只怕要闹得久了。
秦王笑了笑,转身对宁湛点了点头,便有护卫押送着帐幔下的那人走到堂中,这人正是久不露面的望江,此刻她脸色很是苍白,眼神涣散没有焦距,整个身子还在瑟瑟发抖,被人一推便跪倒在地,目光立刻警惕地扫向四周,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便听护卫禀报道:“启禀王爷,望江带到!”
“望江?”
听到这个名字,高邑县主一怔之下便转过了头去,在萧逸海提出和离之时她确实有些灰心意冷,可想着这个男人是怎么样地可恶她又渐渐地焕发了精神,加入了大明公主的队伍,正在母女俩将萧家人骂得狗血淋头之际,望江出现了。
高邑县主更是火大,劈头就骂道:“这些日子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来我跟前侍候着?是不是见我落了难,你就躲一边去了?!”说着凶狠地上前便要揪住望江的头发。
望江只惊骇地抬了头,连连向后躲避着,待看清楚眼前之人时,却又忙不迭地扑了过去抱紧了高邑县主的腿,全身颤抖道:“县主……她回来了……她回来索命了……”
高邑县主皱眉,不耐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莫不是昏了头了?”用力想要踹开望江,却被她抱得更紧了,一个不稳俩人双双跌倒在地上。
望江还一脸惊恐地往上爬着,也不顾高邑县主摔得头晕眼花,只钳住了她的肩膀猛摇道:“县主,是杜伯姝回来了,我见到她了,好可怕,她定是知道是我们害了她,此番回来便是来找我们索命的啊!”
这话一出,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高邑县主面色铁青,想要推倒望江,却被她强大的力道按住动弹不得,只气急败坏地道:“你疯了,还不给我起来?!”
堂中没有丫环待的地方,大明公主没有可用之人,便自己上前去攥住了望江,无奈望江眼下疯魔住了,那强大的力道根本不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可比。
这一拉一攥之下反倒将大明公主给甩到了一旁,那腰就硌在了石阶上,痛得她恼怒地惊呼,“王弟,还不命人把这贱婢给拉开!”
“等等!”
萧逸海却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萧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嫂,她是不是说了伯姝……”
萧夫人抖了抖,看着萧逸海那震惊中又带着点不可置信的面容,只能无奈地点头道:“好像是说了……”这不是明摆着吗?
大家都猜测了好些年,只是没有证据罢了,正主不露馅,谁还能强行指证她不成?
怪不得萧怀素一归家这事事都指向高邑县主,原来是心中早有计较,恁是来为她母亲讨公道的。
想到这里,萧夫人的目光不禁扫过站在一旁的萧怀素。
少女一身浅蓝色的长裙婷婷而立,她面容沉静如水,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浅笑,仿若她并不是这事件的参与者,而是带着一种旁观者的高度清醒而淡漠地看着一件件事情的发生,眸中透着一种笃定与自信,所有的一切似乎尽在她的掌握。
想到这里,萧夫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在萧怀素的目光下忍不住低了头。
这个女孩好可怕,萧夫人甚至都有些后悔曾经那样漠不关心地对待她,任由她一个小女孩在那样的环境中沉浮,若不是萧怀畅与她交好,只怕她的这场报复里萧家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脱吧。
想着想着,萧夫人的背脊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伯姝……伯姝竟然是被她们给害死的……”
萧逸海摇了摇头,用一种冰凉且陌生的眼神看向高邑县主,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自己的枕边人一般。
他以为她只是有着县主的骄傲与跋扈,他以为她虽然凶悍了些却不至于草菅人命,他以为……
原来竟然是这般,萧逸海顿时觉得身上没有了力气只颓然地跌坐在地,目光茫然四顾,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才好。
萧怀素抿了抿唇,这时才踏着步子转入了堂中,对着上座的晋王爷与秦王裣衽一礼,“两位王爷,民女有怨要诉,状告高邑县主罔顾礼法,婚前便与人通奸,为了坐上萧三夫人的位置协同望江一道残忍地杀害了我的母亲杜伯姝!”说罢抬起了头来,目光凛然直视,带着一种势要讨回公道的决心与毅力,看得晋王爷心中就是一颤,不禁偷偷瞄了一眼秦王,他就说为什么秦王要不远千里来淌这浑水,原来这事是应在了这里。
秦王赞许地对着萧怀素点了点头,运筹帷幄,不动声色,若为男子必定是一智将,可惜了,又转向晋王爷,肃容道:“王叔,看来当年杜夫人去世一事确实有隐情,就算看在杜家两任阁老的面子上,咱们也该好生审办此案,还他们一个公道!”
杜家权势本就高过萧家,如今已是萧逸海的亡妻,秦王称呼杜伯姝一声杜夫人也是对她的一种尊重。
“罢了罢了,我就知道这事没完。”
晋王爷无奈地苦笑一声,接着便正色道:“先将望江押解至内堂,本王会连同公主与秦王殿下一同提审,必要将这事弄个水落石出!”
“谢两位王爷!”
萧怀素又郑重地行了一礼,这才退到了一旁。
萧怀素也知道晋王爷的考虑,望江既然曾是高邑县主的心腹,必定知道她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事情或许还涉及到宗室辛秘,恐怕不适宜让大多数人知道。
望江被人给带走了,高邑县主这才得已爬了起来,又将一旁的大明公主扶住,俩人对视一眼,这才同声同气地看向晋王爷,便听大明公主道:“王弟,这贱婢明显是得了失心疯了,她说的话怎么能相信?”
高邑县主带着万分委屈地跟着道:“舅舅,难道您真要相信一个贱婢所说的话,都不相信您的外甥女么?”说着目光带着恨意扫向了萧怀素,她就知道是这死丫头搞得鬼,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死鬼老娘寻的报复。
“是非曲折自有论断,王姐,我还不是老糊涂!”
晋王爷理了理胡须,自然不甘心秦王超脱事外,便指了他道:“眼下不是还有秦王在么,他这般年轻自然是耳聪目明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听听望江说些什么再做定论!”
杜伯姝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到了这个地步晋王爷也存了一丝疑惑,想着从前杜老大人与他还有几分交情,弄清楚这件事情还他女儿一个公道也是正理。
大明公主的嚣张与跋扈在京中早就令人不喜了,他与这位庶姐也没什么交道,没想到她的女儿更是与她一脉相传,竟然连这等杀人夺位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当真有些过分了。
可怜那个时候的萧怀素还只有三岁,若不是杜家人把她接走了,会不会没过几年这个小女孩也成了高邑县主手下的亡魂,这一点便更未可知。
这样一想,便也觉得萧怀素有几分可怜,晋王爷也是有儿女的人,目光又扫了扫站在一旁气度凛然的少女,不禁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
望江被押了下去,高邑县主自然跟着大明公主也进了内堂,晋王爷与秦王互相谦让了一番,还是晋王爷当先理了理长袍,跨入内堂中,秦王只带了宁湛一人入内,而宁湛在进去时也给了萧怀素一个安心的眼神,是非成败,也就在此一举了。
堂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有些宗室子弟见无热闹可看,或是到了最后也猜测到了点什么,对着萧家人露出了一脸同情,竟然也没兴致再看下去,竞相离开了。
董嫣倒是有些傻眼了,只面无表情地愣愣站在一旁。
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她甚至还来不及思考,望江说得话是真的吗?萧怀素的母亲真的是……
想到这里,董嫣不由心头一颤,抬头看向对面的萧怀素。
少女的神情始终淡然,就算对她来说经历了刚才那样惊心动魄的时候,可萧怀素的面色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是她早就料到了发生的这一切,还是这一切就是铁打的事实?
董嫣咽了咽唾沫,只觉得喉咙干痒的厉害,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竟然吐不出一个字眼。
是的,她总认为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父亲早逝,家人不喜,不得不跟着母亲住到了萧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从这一点来说她与萧怀素的命运是相同的。
可她的父亲死得明明白白,而萧怀素的母亲却是……她的母亲亲手杀害的?
原来她们果然是仇人!
这样的矛盾甚至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董嫣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俩人从第一眼见到就互相不喜了,那是冥冥中早已经注定了的。
而此刻她甚至丝毫生不起一点对萧怀素的同情,一切都成为了过往,她无意纠结从前的仇恨,她关心的是她的现在和未来,而这一切都系在她的母亲高邑县主身上。
若是高邑县主真出了什么事,虽然还有大明公主这个外祖母,但到底隔了一层,再加之大明公主年纪已经大了,怎么可能事事为她操持?
董嫣心焦地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却又毫无办法,只能苦坐在那里等着最后的结果。
萧夫人此刻已经将萧逸海劝到一旁坐着了,他却像是还没回过神来,面色纠结着痛苦与悔悟,就这样沉默了一会,这才将目光转向了萧怀素,歉意道:“怀素,我真的没有想到高邑竟然是……怀素,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对不起伯姝!”说着眼眶便泛了红,眸中闪过晶莹的亮光。
萧怀素转头看了他一眼,淡然道:“父亲,你这话应该对着母亲的牌位说才是,但再多的道歉都挽不回她的性命,这一辈子你都该在忏悔中过活,你曾经伤害了一个那么爱你的女人,就是你的风流、无情和自私,才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你永远都对不起她!”
萧怀素的话语中没有一丝同情与怜悯,就像一把割肉的钝刀,一刀一刀地刺向萧逸海的心窝,他竟被这话打击得面无人色,面容痛苦地扭曲着,只将自己紧紧缩成了一团,泪水肆意而下地呜咽着,“你说得对,我有错,我对不起伯姝,我对不起她……”
萧夫人长叹了一声,又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萧逸海,这才摇头道:“怀素,你倒是知道怎么将人打击得最深,你父亲这般……只怕好长一段日子都缓不过劲来……”
萧怀素唇角一扯,似笑非笑地看向萧夫人,“大伯母难道觉得我说错了吗?眼下长埋地底化为枯骨的是我的母亲,而父亲却能官运显达生活自在享尽人间富贵,就算他焚香拜祭长年茹素,能换回她的性命吗?不能,所以他应该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与悔恨中!”
“你……”
萧夫人震惊地看向萧怀素,这番忤逆不孝的言论也是能随便说的吗?也幸好周围已经没了人,不然还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指责呢。
虽然话不能这样说,但细细品味下来萧怀素说的也是没有错的,萧夫人抿了抿唇决定默不作声,再不要惹这个煞星了。
萧怀素却是长长呼出口气来,这话憋在她心里太久了,真是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这个时代亏欠女人太多,束缚也多,从为人女到为人妻再到为人母,无一不是在规矩下过活,虽然她也没有颠覆传统反抗礼教的决心,但在这样的时候畅快地说出心中久埋的不忿,那种感觉当真是畅快淋漓。
堂中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桌案上的沙漏在无声地滑落,时间一分分地过去,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萧怀素才见到晋王爷与秦王走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宁湛。
“舅公,请问我母亲与外祖母呢!”
董嫣早已经绷紧了神经,此刻见到内室有人出来了,立刻便迎了上去,眸中一片焦急。
“她们还在里面,你去看看吧!”
晋王爷看了董嫣一眼,对这个外甥孙女他没什么印象,听说很小的时候便在萧家生活了,董家又已落败回了乡早已经淡出了京城的贵族圈,所以类似董嫣这样的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董嫣咬了咬唇,还想再问什么,可见晋王爷已经转向了另一旁,这才有些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提了裙摆向内堂奔去。
见着晋王爷与秦王向这边走了过来,萧夫人才唤了唤萧逸海,“三弟,两位王爷来了!”
萧逸海怔了怔,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又抹去了脸上了泪痕,一脸悲切地站了起来,对着晋王爷他们拱了拱手。
萧怀素也踏前一步,袖中的双手却已是握紧了,刚才宁湛对她暗暗点了点头,她便知道这结果已经是出来了。
“萧大人,萧夫人,萧小姐,这事我已经有了决断。”
晋王爷抿了抿唇角,威严的目光一扫,这才叹声道:“望江已经什么都招了,虽说有些疯言疯语,相关人员也待确认,可我想她说的基本属实,一个疯了的人也不可能自己编造出什么。”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怀素,“萧小姐,对杜夫人的死我很遗憾,这事我回京后会向皇上禀报,待最后定夺。”
萧怀素福了福身,“有劳王爷费心了!”
“应该的,宗室之事也是我分内之事。”
晋王爷摇了摇头,再往内堂看了一眼,听见里面隐隐传来阵阵哭泣之声,他又觉得头痛了,只将诸事安排了一番,这才先回去歇息。
“三弟,我们也先回去吧,事情既然了结,也该向老夫人回个话了。”
萧老夫人如今虽然瘫在了床上,但意识却是清明的,只是口不能言说,四肢不动活动,连便溺的问题也得到了改善,至少有需求时会吱唔着唤人,最近倒是很少污染床榻和衣裤了。
萧家众人回了府,大明公主与高邑县主却是留在了衙门里,听说第二日便要随晋王爷回京去。
秦王回京,宁湛自然也要同行,毕竟他在兰陵耽搁的日子太久了,不回也说不过去了,再说秦王还卖了那么大个面子给他,他自然也不好意思久留。
第二日一早便来同萧怀素告别。
“这赶得太急,来不及做些好吃的,只烙了些薄饼,给六哥路上带着吃。”
萧怀素让小菊收拾了食盒装了满满一盒的薄饼递给宁湛,又叮嘱道:“若是路上吃要和着些温水下腹,别咽着了!”
“我知道了。”
宁湛笑着点头,又道:“京里若是有了消息,我立马让人给你送信来!”
知道萧怀素始终关注着这件事情的进展,宁湛自然也不会马虎,“不过证据确凿,这次县主应该讨不到什么好了。”话语里是满满的笃定,就算是皇亲国戚犯了这样明显的罪行,有人指证,且受害方家属势力也不弱,说什么也得给对方一个交待。
且这件事情若处理得好,既是卖了杜家的人情,宁家那边也能会意,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皇上没有理由不做,而牺牲的仅仅是个没什么价值的县主罢了,且她还是罪有应得。
“是,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萧怀素抿唇一笑,悬在心里那么久的大石缓缓落地,她只觉得身心舒爽。
“对了,昨儿个夜里董小姐是回萧府了吧?”
宁湛说起董嫣不禁眉头微皱,“我觉得她心思有些阴沉,若是县主那边真有个什么就怕她会有所动作,你要时刻提防着。”
“我知道。”
萧怀素也敛了笑容,董嫣的确是个隐患,原以为她会跟着高邑县主一道回京,却没想到她还真有这个脸再回萧府来住着,这样的不动声色让人半点不能小觑。
“那我就走了!”
宁湛不舍地看向萧怀素,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那柔嫩细滑的触感一如往昔,手指一粘上去就不想拿开。
“嗯。”
萧怀素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下一次与宁湛的再见之日便是他们成亲之时!
等着京里传来消息时已是二月十八了,不过等了那么些年能等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萧怀素觉得什么都值了。
高邑县主谋害杜伯姝的证据确凿,已经被剥夺了县主的封号,不过有大明公主求情才免去了死罪,却要终生禁锢在宗人塔,听说宗人塔里关的无不是宗室里罪行累累的犯人,相信那里的日子对于高邑县主来说必定更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