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将至,淡雅的金光已是穿透云雾,透过镂空的窗棂洒下点点细碎的光芒,一只纤纤素手拨开了眼前的秋香‘色’乌金云绣纱帐,谢昭略带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墨‘玉’?”
“姑娘您醒了!”
墨‘玉’早已经候在帘外,此刻听到谢昭的传唤便撩起了纱帐,身后是鱼贯而入的几个丫环,手中依次捧着盛了温水的铜盆、装在白‘玉’盒子里的香胰子,几张绣了淡雅‘花’束的棉布巾子以及一个翠绿‘色’的盂蛊。?更新好快。
谢昭撑了个懒腰,这才缓缓坐起了身来,根本不用她说什么,几个丫环已经手脚利落地‘侍’候她洗漱穿衣。
那厢绿珠从楠木隔扇里转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套淡雅的衣衫,笑道:“姑娘今儿个就穿这套衣服吧,宫里的人都娇‘艳’,姑娘穿这一身淡雅的反倒更是出众。”
几个丫环在一旁抿‘唇’笑着,墨‘玉’便白了她一眼,“姑娘本就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哎哟,瞧奴婢这张嘴,真是该打!”
绿珠笑着在自己白皙的面颊上轻轻一拍,倒是将谢昭给逗乐了,目光又四处扫了扫,“余妈妈还没回来?”
昨儿个人一回到府中,该休整的休整,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该发抚恤银子的一个也没落下,这些事情鹤叔都一一办妥当了。
只是余妈妈放心不下余苗,还是自个儿跑去照顾儿子了,这一点谢昭自然能够体谅。
“是,”墨‘玉’点头答道:“虽说余苗这伤不重,可到底是流了不少血,得好生休养,余妈妈还说今儿个去抱两只老母‘鸡’炖了好好给他补补!”
“是要好好养养!”
谢昭点了点头,旋即又是一叹,那一日跟随她离去的有二十多人,可回来的却不到一半,这样的落差任谁见了心里都不好受,如今她也只有尽量不去想。
谢昭坐在雕‘花’棱镜的梳妆台前,看着身后的绿珠手脚灵巧地给自己挽起了头发,又在发鬓两旁簪上了两圈珍珠发箍,这才站起身来在镜子前照了照。
这是一套月牙白素锦暗‘花’的云纹襦裙,只在领口、袖口以及裙摆下沿绣了一‘色’银蓝‘色’的‘花’瓣,‘花’瓣起伏绵延,‘精’致非凡,不盈一握的小腰上系了一根银蓝‘色’的宫绦,往镜前娉娉一站,衬着那‘花’容月貌,就像月宫里下凡的仙子一般。
谢昭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忘赞赏绿珠一句,“你倒是眼光不错,”又抚了抚发鬓,“这手也越来越巧了!”
“有姑娘这一句,让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绿珠捂着‘唇’笑,眸中难得泛过一丝得意之‘色’,她可不是只会吃,论起那一手梳头的功夫以及服装配饰,谢昭屋里还真没谁比得过她。
谢昭‘唇’角微勾,“走吧,先去太太那里请安,今儿个要进宫去,可不能晚了。”
三月三上已节,这在南齐是一个重要而又热闹的节日。
上巳日是祓除灾祸,祈降吉福的节日,主要内容是祓:即祓除疾病,清洁身心,禊:修整、净身、洗浴、祓禊,这些都要通过洗濯来完成,因此洗浴成为祓禊的主要内容。
不但民间百姓临水洗浴,且宫廷里的帝王后妃也赶赴水边沐浴,形成“东流水上自洁濯”的情景。
这样重要的节日,又有皇后姑姑提前的邀约,谢昭说什么也不会缺席的。
到了榭萝居请安时,袁氏的目光极其复杂,又有些不甘地绞了绞手中的丝帕,若是她没有称病,今日便是她带着谢昭一干姑娘们进宫去了,而不是陆氏。
对于袁氏这等没有诰命在身的‘妇’人,除了皇后娘娘亲自宣召,一般是没有机会入宫的,所以对着谢昭能够仗着县主的身份在后宫中畅行无阻,她心里自然有些发酸。
一个继‘女’罢了,却处处压在嫡母头上,偏偏嫡母还不能任意拿捏,袁氏想想心里就觉得憋屈。
谢玟几步奔到谢昭跟前,将她左右看了看,由衷地赞叹道:“阿姐今日好美,就算到了后宫那等争奇斗‘艳’之地,也半点不比那些宫妃娘娘们差!”
谢昭莞尔一笑,又轻点了点谢玟的鼻头,“就你这丫头会说话!”
“阿姐本来就生得美嘛!”
谢玟亲昵地挽着谢昭的手撒着娇,如今宫中这等庆典宴席,她们这些小‘女’娃是没机会参加的,等到了十岁,那时候也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袁氏沉下了脸来,却也不好呵斥谢玟,‘胸’中只觉得一口气堵着。
谢昭这模样确实长得像她那个祸水的娘,也不枉这么多年谢瑾鸿还能惦记着那个‘女’人,每到那个‘女’人的忌日说什么也不踏进她的房来。
刘妈妈也劝了她许久,道理其实袁氏也是明白的,就是这口心气咽不下来。
昨夜谢瑾鸿倒是喝得烂醉被扶了进来,亏她还满心欢喜地打扮了一番,没想到却是什么也不成。
袁氏的手不由缓缓地抚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间,面‘色’有些‘阴’郁,照这个样子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怀上一个儿子?
曹姨娘与谢玫也早早地到了袁氏的屋里,虽然昨日被袁氏发了一通火气,可她们却不敢不来。
此刻谢玫正一脸羡慕地看向谢昭,府里能去的姑娘就三个,除了谢昭以外,长房的谢栖霞与谢孟姬也在受邀之列。
谢栖霞是嫡‘女’不用说了,谢孟姬却是庶‘女’,若不是大长公主抬爱几分,她也没这个面子。
曹姨娘盯着谢昭看了许久,眸中光芒闪烁,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挣扎了许久,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袁氏,终是没有敢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
等着谢昭从袁氏的房里告辞离开后,曹姨娘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带着谢玫也告退而出,追着谢昭离去的步伐赶了上来,就在她的身影刚转过庑廊下的拐角处时唤出了声,“二姑娘,请留步!”
谢昭步伐微顿,身后的绿珠与墨‘玉’也有些诧异地转过了身来。
“二姑娘!”
就在这会儿功夫,曹姨娘已是带着谢玫赶到了近前,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想来急走这一段路程倒是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曹姨娘,大姐。”
谢昭对着曹姨娘母‘女’俩微微颔首,嗓音里夹杂着一丝疏离与冷淡,目光又转向了谢玫,后者今日显然特意打扮过一遭,穿了一件杏黄底浅桔‘色’滚边的襦裙,腰间的系带中央扣着一枚‘玉’质的双环扣,身形窈窕,眉目清雅,恰如一袭月华静静在眼前倾洒,倒是有种别样的娴静与温婉。
谢昭目光一转,似乎猜出了她们的用意,嗓音透着股淡然,“你们还有何事?”
“二妹妹……”
谢玫的脸颊上微微浮起一抹红晕,贝齿轻咬着红‘唇’有些‘欲’言又止。
曹姨娘却已是一把拉住了谢玫的手,两母‘女’又上前一步,就要凑近谢清遥跟前,她不禁微微皱眉,身子向后一倾。
墨‘玉’赶忙上前挡了一步,“曹姨娘就这样说吧!”
曹姨娘看了墨‘玉’一眼,面上也是浮现出了一抹尴尬,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道:“二姑娘,求您这次进宫把大姑娘也一块带去……”说着眼里已是浮上了一丝祈求和盼望。
袁氏称病今日是断然不能入宫了,不然曹姨娘也能在她面前求上一求,不管要受什么委屈,她这个做娘的也甘愿。
谢玫如今已经十四了,眼看着年纪一年一年翻长,袁氏却还没有为她相看说亲的打算,曹姨娘心里很是着急。
今日宫中的庆典宴席,倒是有很多名‘门’世家的夫人小姐会进宫,若是有哪位夫人能够对谢玫有所青睐,那对她来说可是莫大的好事。
而谢家的‘女’眷除了大长公主外便是谢昭的身份地位最显赫,若是要让谢玫进宫走一遭还要她愿意帮忙才行。
所以拼着脸面不要,曹姨娘也要求到谢昭跟前。
只是谢昭与袁氏的隐隐对立这二房中人都知道,所以在袁氏跟前她自然不敢开这个口,这才‘私’下里悄悄地追了上来。
谢昭笑了笑,目光有些玩味地看向谢玫,后者却不敢与她对视,显然也觉得此刻羞愧难当。
年少时姐妹也是两小无猜,那些一同度过的岁月里不乏温情。
可一转眼袁氏进‘门’了,没几年曹姨娘便带着谢玫转投了另一边的阵营,留下谢昭一人孤孤单单,当时她们能这般背信弃义,眼下又有什么脸面来求谢昭帮她一把?
谢昭没有说话,但就在那样淡然的目光注视下,谢玫白皙的脸庞已然涨红,就像要滴出血来似的。
曹姨娘却是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便跪在了谢昭的跟前,“二姑娘,只要您肯给大姑娘一个机会,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曹姨娘的动作倒是让人始料不及,谢昭反应过来之时侧身避让了开来,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淡然道:“曹姨娘言重了,你是曾经伺候过母亲的人,这样的礼我可当不起,快起吧!”
“姨娘,你别这样……”
谢玫亦加羞愧,便要上前搀扶起曹姨娘,可她说什么也不起,反而对着谢昭磕了个头,“二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怨气,当年太太也曾托付过奴婢好生照顾您,只是……只是……”
“只是?”
谢昭冷冷地接过话头,目光淡漠地扫了曹姨娘一眼,“只是……你做到了吗?”
曹姨娘脸‘色’立时便煞白了一分,连牙齿都在微微颤抖着,心中的负疚袭上心头,不由垂下了目光不敢去看谢昭的眼睛,“奴婢也是做娘的人,怎么能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二姑娘要怪就怪奴婢,大姑娘都是听了奴婢的话才如此的,她一向对您敬重疼爱,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说到动情处曹姨娘已经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她们母‘女’俩在夹缝中求存,两边都不敢得罪,这份辛苦和艰难谁又能体会?
曹姨娘不肯起来,谢玫也跪在了她身旁,这时的谢玫才抬起一双泪眼看向谢昭,嘤嘤道:“二妹妹,是我对不起你,为了自己的前程将你抛在了一旁,是姐姐错了,我真的错了……”说到最后已是伤心地哭了起来,一颗颗泪水滴落在地面上,很快便起了一串水印子。
曹姨娘一把拉过谢玫的右手,飞快地撩开了她的衣服袖子,皓白的手臂上一片斑驳的红痕印在了众人眼前,“二姑娘可还记得这个?那一年您生病是大姑娘不眠不休地照顾着您,丫环不小心打翻了‘药’碗,是大姑娘用手臂挡在了您的面前,那滚烫的‘药’水淋在她手上,当场就脱了一层皮……”
谢昭的目光也怔住了,旋即转向了谢玫那方,那片红痕像是蠕动的小虫子有些狰狞地穿‘插’在原本白皙细嫩的手臂上,也拉回了她略有些久远的记忆。
而曹姨娘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压抑的‘抽’泣声,“还有六岁那年您开始学刺绣,为了让您学得快绣得好,大姑娘总是先在您的绣屏上给描好了边,您可知道她的手指头被戳破了多少次,那些看不见的针眼让她的指尖都肿了起来,她却不敢和您说……”
“姨娘,快别说了!”
谢玫双目泛红,另一只手使劲地捂着‘唇’,想将那些哭声给咽进肚子里,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磅礴而落,沾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谢昭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情绪也起了‘波’澜,而后再看了一眼谢玫终是缓缓地转过了身去,淡淡的嗓音随即飘了过来,“大姐,巳时一刻在二‘门’前等我!”说完月牙白的裙摆一动,人已经飘然远去。
谢玫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来,看着谢昭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随即吸了吸鼻子,一点一点伸手抹去面颊上未干的泪水。
她不是不了解谢昭那清冷的‘性’子,谢昭平日里待人虽然客气周到,但却透着一股淡漠疏离,要想走进她的心里并留下一个位置很不容易,从前的她做到了,可后来又被自己给生生抹煞。
她一度也曾后悔过,她还以为谢昭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想来今日念及往昔种种谢昭到底还是有些心软了。
曹姨娘眸中却是惊喜连连,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又将一旁的谢玫给拉了起来,将她左右看了看,又理了理她散落的鬓发,“看看你眼下的模样……”顿了顿有些叹气道:“原本是特意打扮过,可这裙子也给跪脏了得回去再换一身,咱们赶快些,再净个面重新上个妆,不说力压群芳也要光彩出众,给那些夫人小姐们留个好印象…。”说着已是满面喜‘色’,转身拉了谢玫便走。
谢玫脚步顿了顿,眸中神‘色’变幻,连面‘色’都微微有些挣扎。
曹姨娘诧异得回头,却发现谢玫看向自己的目光极其认真,“姨娘,咱们再不可做这墙头草了,若是选择了二妹妹,就要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若是您再拉着我……”咬了咬‘唇’有些不情愿道:“拉着我站到太太那一方,只怕二妹妹今后再也不会理咱们了。”
曹姨娘一怔,目光显见得也凝重了起来,刚才对着谢昭她是使了苦‘肉’计,又祭出了姐妹之间从前的点点情谊,这才让谢昭心软了,可这法子也不能用上一次又一次。
再说谢昭‘性’子清傲,若是今后她们再这般左右逢源,只怕会招致后者的真正厌弃。
袁氏与谢昭究竟谁的手段更高一筹,这些年曹姨娘看在眼里也有了分辨,连谢玟都站在谢昭那一方,袁氏还有什么帮手?
可要最后下定这决心,却还是有些不容易。
“这事……容姨娘再想想。”
曹姨娘抚着额头,目光陷入了深思,能在这后院屹立了这么些年不倒,她肯定也有自己的本事和手段,或许有些东西她真要好好权衡一下,再不能凭这一时的计较。
谢昭带着绿珠与墨‘玉’出了榭萝居后,绿珠这才哼了一声,颇为不忿道:“刚才说得这般可怜,怎么没好好说说她们母‘女’俩是怎么扯咱们姑娘的后‘腿’,又在太太跟前给姑娘穿了多少小鞋,这样的人两面三刀,姑娘就不该心软相信了她们!”
“绿珠!”
墨‘玉’低斥了绿珠一声,见谢昭没有表示什么,这才低声道:“大姑娘从前也的确是与咱们姑娘‘交’好,如今这般……谁也不想的。”
绿珠瘪了瘪嘴,有些不屑道:“若是曹姨娘不向太太那边倒,凭着咱们姑娘的本事,难不成还不能为大姑娘保一段好姻缘,说到底还是她们眼皮子浅了些。”
谢昭脚步一顿,面‘色’平静地回头道:“好了,这事谁也别再说了,不过是进宫罢了,也饶得你们这般多的口舌。”旋即她自己也缓缓摇了摇头,脚步踏出时已是多了一分心事。
从前谢玫对她也的确是好,但她的内心世界却是拥有着一颗成年人的心,自然分得出来哪些人是真心对她,哪些人是含着功利。
萧彤对她的好是真真切切,而曹姨娘母‘女’则是有所图有所盼,这些她都知道,但只要不踏出她的底线范围,她是能够容忍的。
只是在曹姨娘转投袁氏阵营时,两边的关系这才出现了裂痕。
也罢……
谢昭叹了口气,谢玫奔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前程,一个‘女’人终生的归宿,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她们这样的做法是没有错的。
谢玫是庶‘女’出身,又不像谢孟姬身后还有大长公主这个依仗,后台弱了些,只有另谋他法。
念在从前的姐妹情分上,她帮上一把也不为过,今后指不定谢玫嫁了人后便再难有见面的机会。
姐妹,有今生没来世,其实她心底一直放着一份珍惜。
而眼下她会这样做也是这种情绪在作祟吧,想通了这一切,谢昭的‘唇’边不由噘起一抹淡淡的无奈的笑容。
墨‘玉’与绿珠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再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