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上雨丝如线落下,这样的雨量算不得大,但却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河水一股股地涌来,如一头头奔涌的怪兽一般扑打在宁湛四人身上,可他们谁也不敢松了手,若是马车一入水里,只怕片刻间就会被河水给卷走吞没掉。
萧怀素目光连闪,此刻惧怕已经被收敛到了一旁,她只双手死死地攀住了车窗边沿,回身对着代儿嘱咐道:“把元哥儿抱紧了,切不可惊慌!”
奶娘在刚才那一撞中已是晕了过去,此刻不省人事也是好的,不然见到这样惊险的场面只怕要忍不住地失声尖叫。
宁湛似是留意到了萧怀素正攀附在车窗边上,只隔着雨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只要他们不放手,总能撑住的。
萧怀素咬牙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只能相信宁湛。
不远处的断桥上已经有护卫拉着绳索涉水而来,渐渐地将马车四周用绳给绑紧了,这才顺着宁湛他们几人的力道往河对岸拉去。
而就在这时,河水的去势也减慢了起来,原本汹涌的河水缓缓地平静了下来,就像刚才凶猛奔流的浪涛只是恍神间的一个错觉。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加紧了力道将马车给抬到了岸边,总算是躲过了危险。
宁湛顾不得全身湿透,几步奔到马车前来查看,见萧怀素母子终是无碍,这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
“你们没事吧,可有人受伤了?”
萧怀素摸了摸宁湛的脸,又抹去他脸上的水迹,“眼下你们都湿透了,得找个地方暂时歇下,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萧怀素又回头看了一眼,在她身后还有几辆装载着物品的马车以及几十来号人还没有过桥,只怕眼下也是走不了的。
“你说得对。”
宁湛点了点头,“我立马让人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农庄,对面的人看能不能绕过来,这断桥也要府衙的人来修缮才行。”
宁湛一番安排忙碌下来,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萧怀素他们一行人才在一处庄子安顿下来,听说这家的主人是一位叫何员外的富户,能够接待武安侯一众何员外自然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命人殷勤侍候,照顾妥当。
何员外的妻子高氏还特意来萧怀素跟前拜见了一番。
这是一个高挑的北方女子,年纪也就二十开外,肤白秀美,看起来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很有些书香气息,行为举止上很是妥帖,既没有刻意奉迎,亦没有小家子气地束手束脚。
萧怀素看了不禁点头,“还要劳烦何太太了。”
“世子夫人说哪里话,能为侯爷一家子尽些力,那可是咱们的福分。”
高氏客气地一福身,又道:“妾身这就去命人准备浴桶和一应换洗物件,等着夫人梳洗妥当了便请来正厅赴宴,我家老爷要为各位贵客接风洗尘。”
“有劳了。”
萧怀素笑着点头,又让代儿送了高氏出门,这才转头去瞧了瞧元哥儿。
这小家伙倒是睡得正香,从马车出事后到眼下都没有醒过来,奶娘倒是没有大碍,熏了些白花油便清醒了,只是额头碰得有些淤青,只怕要将养一段日子才能恢复得过来。
石娟与小菊也赶到了萧怀素身边侍候,见她们俩人都一身湿漉漉的模样,萧怀素便打发她们自去梳洗换衣。
沐浴过后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物,萧怀素正在镜前梳着头发,宁湛却是来了。
“我正想让人去找你呢,”萧怀素赶忙迎了上去,见他一身湿衣来不及换下,又推了他到净房去,“我立马让人准备热水,你再好好洗洗!”说罢转身便要走,却被宁湛一把拉住。
“这是你刚洗过的?”
宁湛一手探入水中,见水还有几分温热,便道:“我将就着洗洗就是,这汤水还泛着香呢!”
“这……这怎么好?”
萧怀素有些脸红,这是她洗过的水,怎么好让宁湛接着再用?
“哪里有那么讲究,免得来回麻烦了。”
宁湛说着已经开始脱下身上的湿衣,萧怀素只得上前帮忙,“公公可还好?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怀素一边侍候着宁湛沐浴,一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明明是条不大的河流,怎么会突然有这湍急的河水,脱险之后她心里一直是纳闷得很。
“父亲还好,正着人拿了他的名帖去找这里的知县。”
宁湛有些疲惫地靠在浴桶边上闭目养神,由着萧怀素为他擦洗着身体,又开口道:“原本今日河水不该如此湍急,都因上流河道上有一水库,夏日里囤积了雨水却没有及时地疏通引流,以致于这几天的绵雨一下致使水库决堤,这一路上受此灾害的不只是咱们,还有许多百姓,只怕这里的知县难辞其咎!”说罢轻哼一声,星眸一张闪过一道冷光,“等着修缮好了断桥,该拿他问罪才是!”
萧怀素也点了点头,“今日的情景确实太过凶险,咱们坐在马车里还不觉着,但若没有你,只怕……”说罢手中握着的棉布巾子就是一紧。
回想当时的情景,萧怀素一颗心还有些悬着的感觉,若是宁湛他们没有及时稳住车身,只怕他们母子便要被冲入了河水中。
“幸好你们没事!”
宁湛侧过身来长臂一揽也不顾全身的水渍便抱住了萧怀素,心中微微定了定。
“你这样……我可又打湿了,才洗过的呢!”
萧怀素有些哭笑不得,可看着宁湛伏在她腰间舍不得放手的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只抚了抚他的肩膀,“眼下不是没事了,我知道有你在咱们母子身边就不会有事的。”
“眼下我只希望早些回到西安,也就不会再生这些意外了。”
宁湛抬头看向萧怀素,洗浴过后的她披散着一头长发,脸上脂粉未施,却更衬得一张脸柔嫩细致,就像夏日里的水蜜桃,他情不自禁地捧着她的脸深吻了下去。
等着夫妻俩个从净室出来之时,几个丫环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怀素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让代儿为她挽发更衣,又问起了元哥儿,“这孩子可是还没醒?”
“醒过一次,不过眼下又睡了。”
代儿一边动作利落地给萧怀素挽发,一边答道:“不过奶娘情况有些不好,奴婢作主让她暂时歇息着,也幸好何太太身边有两个奶娘,又派了一个过来给咱们暂且用着,奴婢查验了一番,这奶娘奶水足,奶色看着鲜嫩,闻着清香,这才敢让小少爷喝了些。”
“喔?”
萧怀素手上的动作一顿,又侧过头来看向代儿,“何太太家也有奶娃?”
“是,”代儿笑着点头,“何太太的次子如今也才五个月大,家里备着两个奶娘呢!”
萧怀素想了想便摇头道:“也是我这次考虑不周,只带了一个奶娘来,回头到了西安府再找两个妥当的,到时候若是其中一个有事了,咱们也不会这般手忙脚乱的。”
“少奶奶说得是。”
代儿在妆奁盒里拨了根点翠金簪,正准备插到萧怀素的发髻里,却被她给按住了手,“换那朵玉兰绢花吧,今日觉得头有些重,不想再带那些钗环。”
“少奶奶今日穿得素雅,带绢花也好看。”
代儿说罢便放下了点翠金簪,拿了那朵蓝中带粉的玉兰绢花给萧怀素别上了,再配上她一身素蓝色的长裙,果真是清丽出众,优雅宜人。
等到了用膳的正厅时,何氏夫妇已然在座,见着宁湛夫妻前来忙不迭地站起来相迎,“世子爷,世子夫人,快请!”言罢便让出了上方的主位,引着他们落坐。
等着宁湛与萧怀素坐定后,何员外才问道:“怎么侯爷还不见来?”
宁湛道:“咱们来时已经着人去请了,员外稍等即是。”
何员外便笑着应了一声,又与宁湛聊起了其他。
萧怀素与高氏坐在一处,听了俩人的对话不由暗暗扫了何员外一眼。
这何员外年纪应该在三十开外,微微有些发福,唇边留着两撇小须,只是眼睛有些小,透着股精明劲。
“世子夫人,那奶娘可还得用?”
高氏也与萧怀素攀谈了起来,“若是不行,妾身再着人另寻一个。”
“人还不错,有劳何太太费心了。”
萧怀素笑着道谢,又道:“听闻贵府上的二少爷也才五个月大,比咱们元哥儿只大了两个月不到呢。”
“是啊,妾身也就这两个儿子,大儿子如今四岁了,小的还不到半岁。”
说起自己的儿子,高氏眼中也有了几分真挚的笑容。
萧怀素笑了笑,“那一会儿等闲了下来,何太太也将两位少爷带来我瞧瞧,说不定他们还能玩到一块呢!”
“是。”
高氏笑着应下。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宁湛对不相熟的人总是热情不起来,多半是何员外在一旁热络地说话,他间或点点头应上两声。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宁远却是还没有到来,连萧怀素都觉着有些奇怪了,不禁与宁湛对视了一眼,“要不你去看看公公,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好,我去看看!”
宁湛刚刚起身便见着石毅快步而来,且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一见了他们便抱拳行礼,这才附在宁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眼见着宁湛的脸色也变得沉郁了起来,萧怀素跟着站起身来,“公公可是有恙?”
宁湛对着萧怀素安抚地点了点头,这才对何员外道:“何员外,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的大夫,家父旧疾发作,只怕需要请一名大夫过来。”
“有,有,我立马着人去请。”
何员外连连点头,又对高氏吩咐了一番,这才陪着宁湛夫妻一同往宁远的住处而去。
此刻的宁远正坐靠在床头,身后枕着大引枕,腿上搭着厚厚的毯子,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整个人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他见了宁湛夫妻并何员外都一同来了,不由目光一闪,疲惫地摆了摆手,拧眉道:“你们来干什么?不是说我歇息一下即可。”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对于宁远的病痛宁湛一无所知,此刻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公公,何员外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让大夫给您看看。”
萧怀素就站在宁湛身后,此刻面上也显出一抹凝重,她从来没见过宁远这副模样,在吃惊之余也是疑虑重重。
宁远身上是有什么病痛,这让他连床都下不了,此刻却还要瞒着他们作无谓状,这是自尊心作祟不想让晚辈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还是其他?
“我没事,不过是老毛病罢了。”
宁远的声音有些沙哑,此刻抬头见着儿子媳妇关心的面容,心中到底软了软,叹声道:“你们也不用这样,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
何员外见宁远怕是要说些体己话,自己这个外人不好呆在里面,又对宁湛点了点头,这才悄声地退了出去。
萧怀素便在一旁劝道:“公公,有病就得医,讳疾忌医可是要不得的。”
宁远看了萧怀素一眼,见她仍然是一脸坚持的模样,想着想着,忽而便笑了起来,“我这一生啊,经历过无数场的征战,也是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身体,这才落下了顽疾。”一顿又道:“也就是平日里刮风下雨时有些疼痛罢了,不过我都以内力驱之,这病也一直不算是很严重,却不想这次在河水里泡了泡,竟然是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说罢自嘲一笑,“到底是老了,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萧怀素听了后不禁在心中默了默,看来宁远这病的确算是年轻时的旧疾,临到老了渐渐转变成了风湿之症,这病倒是可大可小,若是不及时诊治的话,长久拖下去只怕今后连走路都难了。
“父亲,今日您身子有所损伤,让我先用内力帮您双腿驱寒。”
宁湛说罢也不待宁远答应,这就揭开了他腿上搭着的毯子,又小心翼翼地卷起了他的裤管,运起内力为他疗伤起来。
见此情景,萧怀素也不好多呆,只先默默地退了出去,等着大夫前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