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汤的大海碗,满满一碗茶水,淹死个人都够了。
而冯栏所谓的喝下去,并不是纸人端起来就干,倘若小丫头肯喝这茶,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若是不肯喝,就一定会搞点幺蛾子。
老何闺女敬茶后,将海碗捧到纸人面前,所有人屏息静气,等了几秒钟。
风平浪静。
除小罗以外的所有人,扭头看冯栏。
又等了几秒,冯栏道:“把牌位摆上去,上香祭拜,茶水摆在牌位前。”
鬼媒从小罗怀里抽出排位,两手托着,恭恭敬敬摆到供桌最边缘的位置,老何闺女跟在她身后,见牌位放好,正要将茶水摆上去时,门外响起剧烈的敲门声。
土匪似的拍门,连我们都吓了一跳,更别说本来就吓成个鹌鹑似的老何闺女,她尖叫一声,嗖的一下逃到戴桃身边,茶碗坠地,摔成粉碎。
老何骂骂咧咧去开门,可将院门拉开后,他探头看一眼,又猛地关上,一路小跑进屋里,惊魂未定道:“没人!”
老罗骂他:“你个冒失鬼,没人你怕啥?老子还当你见鬼...”
话未说完,他也紧张起来,门外没人,是谁敲门?
他急忙问道:“冯师傅,是不是那死丫头...我那可怜的儿媳妇搞的鬼?她...她不肯喝茶?”
一直坐在角落的冯栏,终于起身,大步走到屋子中央,安抚道:“我就觉得不可能这么顺利,放心,交给我吧。”
冯栏捻了三根香,点燃后,很恭敬的秉在额头,对着桌上的牌位三鞠躬,随后将线香插进香炉,苦口婆心的说:“丫头,虽然他们做错在先,可你也因此有了男人,以后罗家供奉你,你想吃啥喝啥都有人给你操办,你就别折腾了,小小年纪别那么小心眼,要认清形势,紧跟潮流,老老实实在下面呆着,将来他娶活妻生孩子,也是你的后人不是?”
说完,他扭头对老何闺女说:“丫头,再给你姐姐倒碗茶,我给她喝。”
老何闺女不敢去,冯栏却不管她,自顾自将一张方桌收拾干净,搬到屋子中央,又拖了两把椅子,将小罗和纸人按在椅中,对小罗道:“好好劝劝你媳妇,别执迷不悟。”
小罗傻笑两声,他已经傻笑一整天了。
在罗哥和老何的威逼利诱下,老何闺女泪眼扑簌,委屈巴巴的出了门,到院角的厨房里倒了碗茶回来,依然是那足以淹死耗子的大海碗,而她进屋后,脸皮紧绷,罗哥向她道谢,她一言不发,径直向冯栏走去。
她从我面前过时,我味道一股怪味,很熟悉的味道,可屋里飘着线香和纸钱燃烧的味道,与那怪味混在一起,我始终说不出这怪味从何而来。
而冯栏的表情也很古怪。
老何闺女端着碗到他身边,他伸手去接,却忽然愣住了,脑袋微微后仰,眼微眯,嘴微张,无比古怪的看了老何闺女几秒,随后又看看小罗身边的纸人,发出两声不明意味的怪笑后,没有接碗,而是将老何闺女推开,满地寻摸起来。
最后他捡了个不知谁用过的纸杯子,倒了小半杯白开水,极不客气的拍在桌上,对纸人道:“你喝不喝?”
吧嗒一声,纸杯子翻了。
如此诡异的一幕,所有人都知道是小丫头在折腾。
冯栏冷笑道:“你跟我闹,是吧!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完,冯栏将衬衣脱了,露出那件快被他的大肚子撑爆的二股筋背心。
随后,他连背心也脱了,原本鼓囊囊的大肚子没了束缚,流成一坨。
其实冯栏只是微胖,但他长了个圆乎乎的大脑袋,又整天窝在椅子里,肚子上挤了不少肥肉,所以看起来是个大胖子,而他说的威风,要给小丫头看一点颜色,难不成就是他那一身白花花的肥膘?
所幸的是,他没有继续脱裤子,我松了一口气。
冯栏从家里带来的生锈匕首,一直插着后腰皮带中,此时他取下来,解开缠着刀刃的白布条,横放在桌上,隔着方桌,眼神凶狠的盯着小丫头的纸人,双手连连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叽里咕噜的,我们听不懂,就看他念了几句,双手掐了个古怪的手诀,是胡乱缠在一起的十根手指,大拇指从指缝探出,他指着桌上洒出的一滩白开水,怒吼一声:“给我喝了它!”
我赶忙瞪圆了眼,想看看冯栏这一声威风凛凛的怒喝后,小丫头会有什么反应。
可盯了几秒,它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由为冯栏捏了把汗,生怕他耍脱了。
身边的戴桃却忽然激动起来,紧紧掐住我的胳膊,兴奋道:“水,你快看桌上的水,动了。”
我定睛看去,果不其然,原本静止在桌上的一滩白开水,居然分成几股,齐头并进,歪歪扭扭的向小罗和纸人流去,直到半张桌子都留下水痕后,我才看清在冯栏手诀的作用下,那滩白开水居然在桌上画了一道符咒。
这一刻,我对冯栏惊为天人。
眼看那道水符就要完成,屋里突然卷起一股微弱的阴风,风虽不大,却异常阴冷,掠过我的脖子时,后脖颈都有股针扎的凉意,供桌上的两根白蜡燃烧的烛花,被阴风吹的疯狂摇曳,可非但没有熄灭,那火焰反而变得粗壮,就看那两根蜡烛以极快的速度燃烧,很快,融化的蜡烛便在桌上凝成冰柱般的白线。
小丫头发飙了,桌上罗家祖宗的牌位哗啦啦掉了一地,只剩小丫头的那块还立着,一动不动,牌位上的字被闪烁的烛光,照的忽明忽暗。
桌上的水,不再流动,那一道符还没有画完。
于是冯栏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尼玛的,给脸不要!”
他抓起身前的匕首,狠狠插在水符之上,展开双臂,猛吸口气,随后再次掐诀,大声念诵咒语:“太上老君,应变无停,三魂早降,七魄速临,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好不容易听他念一次能听懂的咒语,我却无暇细听这咒语的意思,随着冯栏手上眼花缭乱的动作,他赤裸的上半身也发生了变化。
缩水了似的,那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线条分明,有棱有角的肌肉。
就在我们眼前,众目睽睽之下,冯小胖子变成了肌肉男。
我听到戴桃咽了一口唾沫。
但冯栏的变身还没结束。
他那结实宽阔的后背上,居然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红色符咒,好像纹在皮肤上的纹身,可我俩洗澡时,从未见过。
变成这副模样的冯栏,根本不是小丫头那点怨气可以抵挡的,画了半道符的开白色再次向纸人流去,速度不快,却坚定不移,眼看那道符就要画完时,屋里突然响起小女孩悲惨的哭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哭声飘忽不定,听不出从哪里传来。
冯栏掐诀的手突然停住,他微微扭头,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
片刻后,他转头向我,不易察觉的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