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王尉迟徼自钟山进京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拜见太妃王氏。
之所以要把尉迟徼叫进京来,一方面是为稳固眼下的局势,另一方面,王太妃也有她的私心,这钟山王与王家表面上没什么来往,可私下里暗通款曲已久,这陛下没事到也就算了,一旦有事,以这钟山王在御林军中的地位跟声望,起码可以保证京城无忧,如果真有天不佑主的那一刻,这钟山王说不准就是太子殿下的保护者,到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就非尉迟徼莫属了,真到了那天,她们王家也就和乐了。
在王太妃那儿见过钟山王后,卫罗、莫蓉被梁妃邀到她的宫里。
“两位妹妹,先坐下吧。”梁妃示意侍女端茶。
卫罗、莫蓉各据一方,坐到梁妃两侧。
茶水送上来后,梁妃示意左右都退下,看上去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两位妹妹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叹口气,“虽说太祖有训示,后宫不可干政,可今时今日,这情形实在容不得我们继续不闻不问,昨天,家妹进宫,带了条消息来,我左思右想,这事得跟两位妹妹商量一下。”
说到这儿,莫蓉、卫罗不约而同的都将视线投到了梁妃身上。
“家妹的夫家也是行伍之家,子弟多在御林军,中卫军中效力,说是这几日,军中似有异动,虽说王太妃把钟山王叫来坐镇,可他毕竟与陛下又隔了一层血脉,陛下的儿子们又都还年幼,这要是陛下他真有个万一,这钟山王是狼是犬,那可真是难说啊,你们看,咱们姐妹是不是想想其他法子?”
莫蓉抬眼看卫罗,而卫罗也同时看向莫蓉,两人的视线交汇,不过仅仅那么一下,就各自转开。
“咱们能有什么法子?朝廷上调动兵马,超过五十人就需要虎符做凭证,咱们一无权,二无虎符,再怎么准备都是无济于事,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想办法与陛下联系上。”说完这话,卫罗的视线最终定在了莫蓉的身上。
莫蓉饮一口茶,“寻陛下这事,说到底也不是难事。”这一句话让另外二人侧目不已,“到底陛下受伤的消息,是谁第一个听到的?他又是听谁说的呢?”万事既然发生,必有其因,也必有其源,找到源头,离解决也就不远了。
梁妃、卫罗低眼,似乎都在思索这谣言到底是怎么来的?
可惜,想了半天,也没找出头绪来,这谣言就像腾空爆发的一样,仿佛一夜之间,宫里就都议论开了,似乎没有谁先谁后,到也真是怪了……
三人神色闪烁,各自沉思。
“这事看来咱们得慢慢查。”梁妃深深吸口气,“不过眼下,这钟山王的事,咱们得考虑好了。”
王太妃的意思是由她们后妃们出面,留下钟山王,表面上是陪太子、皇子们练习骑射,其实是要他留在京城笼络御林军。黄坝的民变还没来得及深究,此时此刻,多少手脚擦不干净的官员可都心惊胆战的,皇帝老爷要是真回不来,他们更高兴。
难保这些人中不会有那么几个胆大妄为,妄图皇帝真回不来的,就算能回来,他们也要让他回不来。这些人,再加上朝中的朋党伐异,嫡位之争,御林军、中卫军中的异动也就再所难免了。
“这事,不到最后一刻,咱们还不能管,太妃既然这么相信钟山王,咱们就先随了她的意,先看他做什么。”卫罗主张按兵不动。
莫蓉了解她的自信,单凭卫家在朝中的势力,就算现在尉迟南真得回不来,京城大乱,她卫家也不会怕。
而梁妃,虽然娘家势力也不弱,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梁家势力远在西南,京中势力远不及卫家,万一京都生乱,对她,对大皇子宏可都是非常不利的,所以她是三人之中最着急的。
“蓉妹妹,你说呢?”梁妃见卫罗还要继续耗下去,不免争取莫蓉的意见。
“我?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位姐姐决定怎么做,我一定跟着。”她——不动!
就看谁是狐狸,谁是兔子,到底最后是谁逮了谁。
梁妃见她们两人,一个不愿意出头,一个无所谓,只得掩下心中的急切,暂时选择忍耐。
霜降过,初冬来,也就是那转瞬间的事。
这些日子,宫里到是清净了,可宫外到热闹了起来。
任何一个王朝,在初建立起来时,都是朝气蓬勃的,每一处都透着干净整洁,可日子久了,犄角旮旯里难免就落上了灰尘,然后这些灰尘越堆越多,直至每一处都沾满了灰尘,然后,当这个王朝的某代爱干净的主人猛然发现,他的地盘到处都是污垢时,他动了要清洗的念头,然而,清洗陈年的灰尘、污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个过程往往惊天动地,往往曲折离奇。
太子睿自从听了莫蓉的劝说后,一直都无所动作,然而有时候,不是你不动,别人就会同意的,这世上有两种人很可怕,一种是奸臣,一种是顽固不化、却缺少智慧的忠臣,这两者若是碰到一起擦出了火花,那可是非比寻常的精彩。
有人要求太子睿出来辅政,有人则跪求太子睿赶快将钟山王赶走,总之,奸的、忠的,悉数扑向了东宫,余下的那些,一部分是观望的,一部分是忠臣与奸臣中有大智大慧的。
这期间,莫蓉三次拒绝了太子的来访,这个时候,她不便出来给自己惹事。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这样的热闹日子里迟迟才到。
女儿喜欢雪,也不像她那么怕冷,站在雪地里数枝头的梅花,两只小抓髻上落了一层薄雪,在宫灯的照耀下,就像夜空中的星子般闪亮,
“数完了吗?”掸掉女儿头顶的落雪,将小斗篷上的帽子给她拉上去,而后蹲到女儿身旁。
小丫头摇摇头,梅花昨夜一夜就开了满树,她数不过来。
“唉,怎么办?母妃生了个不识数的笨丫头呢。”捏捏女儿的鼻子,惹得小丫头嘻嘻笑了起来,“来,母妃陪君儿一起数。”
母女俩正蹲在梅树下数梅,庞朵低声附在莫蓉耳侧,说是李琛要见她?
李琛?他不是跟在陛下身侧吗?“他在哪儿?”
“就在宫门外。”
将女儿交给庞朵,让她带进屋里,自己只身出了宫门,门外却什么都没有……
“娘娘。”正待转回身,角落的暗处却有人叫了她一声。
走近看,才看出是李琛。
“他——还好吗?”脱口说了个“他”,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改口,反正都已经问出口了。
“陛下想见娘娘一面。”
“他在宫里?”
“不,娘娘随老奴过去,就会知道了。”
莫蓉蹙眉思索一下,她突然就这么失踪,不好向里面那些“眼线”交待,要找个好借口才行,“等一下,我去安排一下。”
“娘娘不必担心,老奴早已安排过了,不会有差池。”
莫蓉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不过既然他不怕有差池,她到也无所谓。
沿着渭水河一直向东,转过几条宫道,圆拱门外停着一辆单驾的小马车,上了马车,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下,掀开车帘子,眼前是一片竹林,这是到了哪里?
李琛提着宫灯,头前带路。
沿着竹林间的小道,蜿蜒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看见了一方小院,李琛放下宫灯,伸手拍了两下,院门打开。
莫蓉迟疑一下,才抬脚踏上台阶。
这院子并不大,甚至还没有她的崇华苑大,从院门到主屋,也不过就二十几步的距离。
屋里亮着灯,明晃晃的,李琛在门口驻足,那意思是让她自己进去——
伸手想推门,半路却又停了下来……
“李琛,给她开门。”屋里传出这么一句,像是能看到她的犹豫一样,是他的声音。
李琛恭敬地推开门,灯光就那么倏然倾到了她的裙摆上。
“娘娘,进去吧。”李琛十分恭敬。
莫蓉迈步进门,屋里暖和的很,只那么一瞬,她发丝上的落雪便化成了水珠,让她周身染了一层水汽。
他就站在房间左侧的书案前,歪着头,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也许是看到了那张满脸胡茬又消瘦的脸,也或许是他右手上的绑带,“陛下——”福身。
尉迟南笑得诡异,“过来。”
“还疼吗?”莫蓉轻轻拉起他的右手,手腕上的青紫依旧很清晰。
“没什么大事,小伤而已。”笑得愉悦——为她对自己的心疼,也为她刚刚眼中的那抹水光,“手还是这么冷,出门怎么也不穿件衣服?”大手横过来,一把攥住她的双手。
“臣妾天生就是这样。”
“没有人的血天生就是冷的,来,到火盆跟前待着。”拉着她的双手,来到火盆前。
被他拉走前,莫蓉的余光不小心瞥见了桌案上放着的一份战报——半敞开着,是来自黄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