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彻查”让王家迅速地退避三舍,挖出一切可以挡在身前的“盾牌”,起初,他们以为这是莫家对他们的陷害,所以他们极力翻出有关莫家的弊案,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与莫家的牵连不少,不怕找不到三两个说法。
可到后来,他们渐渐发现——真正想治他们的似乎不只是莫家……
不管莫平奴的这件事有多大,皇上都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为了一个人,甚至要毁灭一个家族……这说不过去,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陛下早就盯上了他们王家——
三月的夜晚,清冷无比。
半月儿爬上中天,月色盖过宫灯,洒在地上,白晃晃的,似雾胜雪,莫蓉轻抚着儿子的小脸,哼着记忆中的小调,很不容易,小家伙竟真得入睡了,小嘴半张着,睡得很甜。
“娘娘,王太妃等了您好一会儿了。”庞朵附耳低语。
莫蓉点头,是啊,也晾了她好一会儿了,该去见见了。
最后看一眼儿子,在他的额头上轻印一口。只见小家伙微蹙眉头,随即又释然地熟睡。
从儿子的寝宫到昭华宫,并不很远,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莫蓉在庞朵等人的簇拥下进门,此时王太妃正端坐在正堂。
“臣妾拜见母妃,不知母妃驾到,迎待迟慢,请母妃赐罪。”福身一礼,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内殿的门口——那里似乎有人影微动。但很快,莫蓉的视线再次转回到王太妃这边。
“起来吧,什么罪不罪的,哀家本来是想去云太妃那儿看看,老了,没走几步就不想动了,可巧离你这儿近,就想进来坐坐,也不知道你出去了。”王太妃仍旧一脸可敬可亲的笑意,虽然心底里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小贱人撕个粉碎,可不行,狠要在骨子里,毒要在手上,唯独脸上不能存半点,脸上的狰狞只有在有结局的时候才能表露出来。
莫蓉坐到王太妃的下首,双手盖膝,看似恭敬的很。
“这些日子,哀家这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一点不想挪动,听说皇上最近身体欠安?”
“是,李琛请了三四回太医过去,说是陛下身上不大舒坦。”莫蓉有问必答。
“怎么?连你也没去看看?”
莫蓉微微扯唇,“陛下不愿意见臣妾。”说这话时,眼角斜了斜侧殿门口。
“哎呀,还为上元节那晚的事?多大点事,都是些宫婢瞎编乱造的谎话,说透了也就过去了,多去给他服过软,也就过去了。”
莫蓉附和着点头。
王太妃这贴心贴肚的话,似乎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以前的“融洽”。
这时,王太妃看了看两旁的侍女,那意思是让她们先下去。
庞朵跟两名昭华宫的侍女在得到王太妃的示意后,先看了看莫蓉,得到莫蓉的首肯,三人才退出去。
侍女一走,殿内只剩下莫蓉跟王太妃两人——
王太妃起身,来到莫蓉的身旁坐下,隔着小木几,王太妃轻轻拍了拍莫蓉的手腕,“蓉儿啊,这次事情可闹大了——”
莫蓉装作懵懂,“是——出什么事了?”
“哎呀,还不是玉儿那丫头惹得麻烦,她前些日子不是告诉你平奴被人刺伤了嘛,就为了这事,这宫外闹得杀气腾腾的,我那老糊涂的大哥,也不知怎的,就在朝堂上跟你那兄长有了冲撞,你说这不是自己拆自己家后院嘛!咱们两家有什么吵的、闹的,不能坐下来谈?非要闹到大殿上不可!哎——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招来了我那老哥哥狠狠训斥了一顿,我这头疼病也是因为这事给活活气出来的。”盯着莫蓉的眼睛,“你说,我都气成了这样,陛下他就更气了不是?好不容易把平奴跟玉儿撮合到一起,为的不就是咱们两家能给他帮上手嘛!这倒好,咱们自己跟自己掐起来了,这事啊,我看,也不能就全交给那些男人,咱们俩也得想想办法,把这事再给掰平了,你说——咱们两家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这不管谁倒了,另外一家那可都要受牵连啊!”这最后一句恐怕才是重点吧?
他们莫家若不伸手帮忙把事情扯回来,那就别怪他们不留情面,莫函在东省的种种不干净的手段,以及莫蓉曾经收下的“贿赂”,这可都是铁证如山,真把王家人逼到了“地南头”,他们莫家也别想干净的站着。
莫蓉抬手拾起木几上的茶碗,慢慢饮下一口,“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依臣妾看,要等平奴回来,看他怎么说,这当事人是生是死,是伤是愈,都还不知道,我们再怎么做,都只是越做越错,母妃您说是吗?”是他们王家想陷害他们莫家,如今遇上了麻烦,再反过来要求他们出手相助,帮与不帮,这可就难说了。
王太妃本来前倾的身子微微后撤,眼中的笑意由热转冷,好你个莫蓉,这会儿敢跟她拿乔了是吧?要不是她当时在她面前露那个口风,她怎么会知道那几个不争气的王家子弟在西北惹了麻烦,而她将此事知会了大哥,却没想到大哥会这么急着去参奏莫家,结果闹了个自食其果,“也是,那咱们就慢慢等,看看谁等得及,谁等不及。”
王太妃撂下了狠话,这狠话她也撂得起,皇上不开心了,皇上想杀人了,可别忘了,这天下是他陛下的,可那也得有人来帮他,他不能一个人管理这天下吧?他需要这满朝文武吧?他们王家自开朝来就是肱骨,势力早就渗进了这大魏朝的枝枝蔓蔓,想他们死,那就得死一片!他陛下舍得吗?
退一万步来说,王家倒了,倒了又怎么样?卫家不也倒了吗?可那卫罗依旧是贵嫔加身,那卫家的子弟依旧是富庶一方,青山依旧在,还怕没柴烧?莫家?哼!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爆发之徒,用来利用还可行,威胁他们?还不够格!
王太妃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眼底的狠还是能在眼波流转间稍稍看出些端倪!
“母妃慢走,庞朵,打灯,给太妃娘娘‘照着点路’。”别走错了。
王太妃在众侍女的簇拥下,上了宫驾,离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莫蓉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正可见夜空中偏西的半月儿……
侧殿门口传来了几声轻缓低稳的脚步声,脚步声就停在莫蓉的身后。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颊,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凄笑一下,好久不见啊,夫君陛下——心中暗自调侃。
她进门时就感觉到了,她知道他就在侧殿,但她没打算替王太妃掩饰什么,也没打算为自己掩饰什么。
再回头望一眼天上的半月儿,暗暗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双膝跪倒,“臣妾欺君大罪,请陛下责罚!”关于上元节那晚的事,她确实有期满他的地方,那就是她从没跟他提过有人借太子的名义毒害他们的儿子,其他的,她什么都没做。
尉迟南望着脚下匍匐的这个女人,她本是恬静的,与世无争的,如今却被他生生的逼上了这条路。
她太聪明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她不比莫函差,只一招轻巧的挑拨便让王家自投罗网……
弯身,扶起她。
两人的视线对接,莫蓉没有逃避他的注视。
“在想什么?”尉迟南开口询问,因为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在想一些他猜不到的事。
“在想陛下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尉迟南轻轻扯唇,这里最可怕的只有他,他让局面变成了现在这样,还可能会变得更坏,所以他不会觉得任何人可怕,“没有。”
“今晚能留下来吗?”她第一次这么问他。
尉迟南看看天上的月儿,再望向她的眼睛,缓缓摇头,从今天开始,他要冷落她,因为他的整盘计划正在逐一进行着。
莫蓉缓缓松开他的衣袖,看着他踏出门槛,苦笑着低眼,泪珠儿冲出睫毛,月光下闪着精光,一晃,低落尘埃,这是第一次为他与她流泪。
他心中有一盘棋,步步算得精准,杀伐与权利的冲撞跟分布,每一代的君王在为自己的功绩拼尽全力之际,还会想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后的大势。在他这一代,修建直道、攻伐匈人,立下国威,每一件事都是耗费巨大,国力空乏之际,往往也会是权臣横行的时候,所以他必须将能威胁到他的天下的所有可能的势力清除掉,为他的儿孙排除这些可能的障碍。
而要排除这些障碍,他必须有一系列切实有效的方法——从他动了念头修直道、破匈人的时候,这盘棋也就跟着开始了。
而莫蓉,至此,她终于也摸清了他的棋路——就像在风城时,她看懂了他与祖父对弈的那盘棋,所以——
她也有她的棋盘。
望着他的背影在月色中消匿,莫蓉将脸贴在门框上——
“陛下,蓉儿要是‘发了疯’,你会怎么样呢?”
慢慢等吧,等看你对我,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