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宫,一座紧临荣德宫的后妃宫苑,位处荣德殿东南,比崇华苑大了何止一倍?!这里便是莫蓉荣升后的居所。
盛夏已过,初秋微寒,站在大殿的台阶上,极目远眺,碧空万里。
再过两天,七皇子尉迟正就要满六个月。作为迟来的祝贺,舅舅莫平奴给外甥送了份大礼—— 一把匈王大单于的弯刀。
七月中旬时,莫平奴调集三千骑兵,奇袭东匈大单于依维派往齐国北部增援的马队,大获全胜,其中就缴获到了这把弯刀。
“他就是条饿狼,见了肉扑得比谁都快。”尉迟南审视着手上的这把弯刀,如此评价小舅子莫平奴,而且是当着大舅子莫函的面。
这话莫函不好附和,只好跟着笑笑。
“白里说什么来着?说现在匈人一听到‘莫平奴’这三个字,就能倒退十里。”放下弯刀,看上去心情颇好,“对了,前些日子不是让你清点各省的粮库嘛,怎么样?”
莫函点头,“禀陛下,差不多了,具体账目都已集卷成册。”
“好,都办好了,你就抽身到倪威那边去。”
莫函思衬,倪威官拜光禄勋,他那儿可是尉迟南的智囊,让他去那儿,就是说升他的职位了?“是。”
“另外,过些日子,关山外就要大雪封山了,朕想让平奴回来一趟。”视线停在莫函的身上。
“谢陛下。”
“朕记得你的一双儿女也该不小了吧?怎么?还不打算把他们接进京都?”莫家人如今都在东省,莫函的家眷也从没来过京城,这事他可是一直记挂着,“这样吧,趁平奴回来,你也去东省把家眷接过来吧,正好你们一家人也聚一聚。”
莫函看看尉迟南,两人视线相对,莫函笑笑,“是。”
尉迟南这一句话,让分隔异地的莫家人第一次聚集到了京师,其中,莫函,莫平奴,莫汉阳,莫蓉,以及莫家同辈的兄弟姐妹,都聚到了京师。
十一月中旬,驸马府里热闹非凡,莫家二十几口人全部聚到了莫平奴的府宅,其中除了莫蓉兄妹四人,还有叔辈的八位兄弟姐妹。长辈到是一个都没来,一方面因为路途遥远,另一方面,莫家老爷子也有他的打算:京师之地乃效国效力之地,非养老之所,长辈不必去。
“爷爷的意思恐怕是不想莫家定居京都。”长辈都不来,少辈自然就得回去,这可能就是爷爷他们不来的真正原因,莫函这么跟妹妹交待。
莫蓉点头,虽然心里有些难过。
两兄妹刚聊了几句,莫平奴就抱着小外甥进来了,身后跟着妻子玉儿,“姐,吃饭了,哥哥姐姐们都到了,就等你们了。”说罢,抱着外甥继续往内室走。
莫蓉好奇,“你们不过去吗?”
玉儿笑道,“我给正儿缝了条玉带,去给他带上看看。”
说罢小夫妻俩抱着小外甥便进了内室。
莫蓉瞅着夫妻俩的背影,很是欣慰,“看他们俩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莫函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内室中,玉儿从箱子里取了几条玉带,在小家伙的身上比划,抬头问莫平奴,“你看哪条好看?”
莫平奴两手掐住外甥的腋下,仔细审视,“嗯,都行,要不都带上算了。”
玉儿失笑,“哪有人一下子系那么多玉带的?”
“那就一条一条轮着带好了。”
“可是这里面还有别人的?”
“还有谁?”眼下他不就这么一个外甥吗?
“光想着别人,你不想自己了?”玉儿笑瞪他一眼。
莫平奴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这东西这么短,我又不能用。”
玉儿咬唇,并顺手在丈夫身上掐了一下,“你除了会打仗外,根本就是块木头。”
莫平奴始终没明白过来,他怎么就是木头了,直到酒宴半酣之际,突然想起来那些玉带是留给谁的了,忽而哈哈大笑,笑得在场的兄弟姐妹们莫名其妙,这小子是不是西北风喝多了,给撑坏了?
莫汉阳清清嗓子,用肘腕捣了捣胞兄,“中什么邪了,你?”
莫平奴收住笑意,狠狠拍了下莫汉阳的后脑勺,“跟你说,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狂,不光你小子有儿子,我也有。”
“……”众兄妹静默,视线都集中到了这兄弟俩的身上,不会吧?他才回来几天?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玉儿赶紧低头,暗暗气那木头的木劲。
是啦,上个月他到北省吉遥县运粮的时候,她正好去那边礼佛还愿,有谁规定夫妻不可以在外面见面来着?
众人很想笑,但碍着玉儿的公主身份,又是莫家的媳妇,硬是憋着不敢笑出声。
玉儿刚起身到门口,就听屋内哗然一片。
莫平奴摸摸下巴,被众人笑得有些尴尬,怎么了?不就是见了个面,出了点事嘛,至于这么笑吗?还什么书香门第呢,一帮子假仙。
驸马府这厢其乐融融,皇城内却是一片宁静。
太子睿早课刚毕,正打算出宫,去皇姑玉儿那儿一趟,莫函是他的老师,莫蓉又自小护着他,怎么说他也要过去捧莫家这个场。
行至东门口,正好碰上刚见过皇上的廷尉张延,行过礼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宫门走。
“殿下要去驸马府?”张延的举止到是毕恭毕敬。
泰睿只转了一下眼珠,没有答话。
“人性本恶,权欲之下更是如此,殿下何必给自己的将来加绊绳呢?”莫家强大对他太子可未必是好事。
泰睿觑张延一眼,“张廷尉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吧。”不要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张延的底子可没那么干净,早年帮卫家贿赂群臣,如今卫家倒了,为了自保,陷害了不少同伴,不过就是一个小人,还敢出口教训他。
张延笑,“臣只是为殿下着想,那莫家爬得太快,也爬得太高,所谓盛极必衰,殿下何苦与他们撮在一起呢?”
泰睿厉眉,看着张延:“你真得以为我不敢治你?”只要他将他那些罪名一一翻找出来,莫说丢官,他张延这颗狗头怕也保不住。
张延笑着闭口。
这时,太子的车驾过来,泰睿“哼”一声,随即踏上马车,独留张延站在宫门口。
“老爷,太子殿下不会真去陛下那儿告状吧?”张家的管家附声询问。
张延冷哼一声,“他要是想去,早就去了,还会等到现在?除非他放得下他那几个舅舅,否则他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张延做事,从来都是有数的。
那管家点头,“看来这太子殿下到也算孝顺。”
“孝顺?”张延摇头,“他如今已经够孤家寡人了,再把那个舅舅收拾了,还剩什么?难道他真靠莫家?这世道,谁不防着谁?莫家的势力已经太大了,他想靠,不敢靠了。”再说如今莫贵妃也生了儿子,恐怕这小太子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了吧?所以他才要趁机钻钻这个空子,与太子搭上线,他就可以腾出手来把卫家肋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绳子剪断。
“要说这莫家确实厉害,短短几年,就蹿到了这么高的位子上。”管家给张延披上斗篷,嘴里嘀咕着。
“盛极必衰,这是官场上历来的道理,何况莫家这么单刀直上的,得罪了多少人,又冲了多少人,盛的时候盛,败的时候可就难看喽。”帅帅袖子,跨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黄沙大道,一阵大风吹过,卷起一片尘沙。
傍晚,风势转大,大风夹着沙粒子钻进人的脖颈里,又痒又疼,莫蓉给儿子包了几层棉毯,头上也罩了绸锦,小家伙则非常不喜欢头上有东西挡住视线,在绸锦底下胡乱挣扎着,动来动去,似乎一定要把绸锦抓下来。
莫蓉连续给他盖了几次,终于是忍不住,伸头钻进了绸锦底下,与儿子对视,小家伙一看母亲也进来了,高兴地上下纵跃。
“不许再乱动。”如此指示。
小家伙当然不会这么听话,依旧如常,实在让莫蓉无力,这小子确实比君儿差远了。
莫蓉叹息之际,一阵大风吹来,那块绸锦十分干脆利落地飞走——
庞朵赶忙跑去捡,奶娘怕莫蓉撑不住,想去接她怀里的孩子,可小家伙哪里受控制,趁着风大,咿咿呀呀地又叫又跳,兴奋的很。
莫蓉真有些欲哭无泪,欲笑无声,难怪他一晚能累垮几个人,这小子根本就是个恶魔转世。
“弟弟——”西君扒开头上的罩纱,跳着向母亲怀里的弟弟挥手,小家伙被姐姐的声音吸引,看向她。
小丫头伸手做着鬼脸。
这一招还真是挺奏效,就见小家伙也不跳了,一边俯视着姐姐,一边咿咿呀呀的叫着,还留着口水,像是在跟姐姐交流什么。
没多会儿,庞朵捡回了绸锦,重新盖到了小家伙的头上,于是——他继续跟那块绸锦奋战。
在离昭华宫不远的宫道上,尉迟南正往这里踱步,一见这母子三人,快走几步过来。
侍女们行礼时,尉迟南早接过了小儿子。
莫蓉腾出手后,才有空挡跟他行礼。
小家伙也再次努力成功,不但绸锦掉了,连带他头上的虎头帽也一起被折腾了下来,光着一颗小脑袋,舒爽的很,一见抱着自己的换成了父亲,又咿呀地叫了起来。
尉迟南伸开大手,覆在了儿子的小脑袋上——怕他被风吹到。
莫蓉捡起地上的虎头帽给小家伙带上,这次小家伙真怒了,他不要戴帽子,小手在父亲的下巴上胡乱划拉着,想做反抗,却被父亲一口咬住了小手。
也许是发现父亲嘴里更好玩,小家伙张着还在流口水的小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父亲,随后再看看一旁的母亲,并对母亲“哦哦”叫了两声,似乎是想让母亲也看看父亲含住了他的小手。
莫蓉没理他们父子,而是笑着低头把女儿的头纱盖好……
宫道上,这温馨的场面让人觉得这里不是皇宫大内,只是某个普通百姓家的院子,夫妻和睦,父子情深。
而宫道转弯处——
“殿下,还去荣德殿吗?”小太监弱弱地询问了一声。
太子睿半天没说话,随即转头往自己的东宫而去——
“他们”说得都对,他确实不能轻信莫家会真心辅助他!
这个“他们”可不只是张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