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东省已是芳菲殆尽,而京都却正是春色繁茂。
莫平奴一身戎装,坐在荣德殿内,脸色略有恢复,但依旧的瘦削。
尉迟南坐在龙案后微有发呆,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
“臣打算这几天就回去。”莫平奴再次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再养些日子吧,朕让梁英代你的职。”他这个伤势,让他很不放心。
“军中各种应对都是臣亲自部署,稍有打乱,可能会影响整个战局,这次又不比别次,一旦败下来,很难讲结果会怎么样,臣谨记陛下的话——时机不等人。”
“……换汉阳去。”他确实不想让莫平奴去冒这个险,“你去东北军,协助白里镇守长麓山。”
“陛下,您知道汉阳的攻阵之法,他可以打这一仗,也可以赢,但是——这一战结束的时间可能就要拖后。西北的百姓已经无粮可吃,这一战不速决,后患就会纷至沓来……”
“……东北、西北——两个让人头疼的地方,这样,朕把西南军调一部分至西北,让汉阳接替你迎战,你到临北县坐镇,就这么定了。”打断莫平奴的反驳,“另外走得时候把御林军中的黑武士全带上。”
“陛下,那是您的近护卫,下臣怎么能全都带走!”
尉迟南哼笑,“等京城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朕还要亲自去西北一趟!他们又有什么不能去的?”
“陛下……”因为李琛进来,莫平奴没再说下去。
“陛下,廷尉左监封侯祖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莫平奴见尉迟南蹙眉,知道是有大事,起身退下。尉迟南没有拦他,明日早朝后还能见到,就先让他退了下去。
封侯祖与莫平奴,一个进门,一个出门,两人互视了一眼,封侯祖恭敬地点头。
莫平奴下了天阶,在一名宫人的引领下,上了宫道,在内宫与外殿的交界口,姐姐莫蓉正站在那儿等着他。
“还是要回去吗?”
莫平奴点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梦想成真,难得老天爷眷顾我,怎么能失去这个机会呢?姐姐,我要谢谢你,没有你,我没这个机会。”莫家的起势,最初的原因便是莫蓉。
“傻小子。”眼睛泛酸,“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了,要为他们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
“好了,去吧——”拍拍弟弟的手臂。
莫平奴很少见姐姐这么悲伤的眼神,走几步,不禁回头看看,姐姐依旧站在那儿,直走到尽头,姐姐还站在原处……
“莫将军,这是娘娘给您的东西。”一名小宫人抱着一只黑锦的包袱,就在宫门口等着他来。
莫平奴收下包袱,里面是一件青缎的长袍,以及几件给孩子的玉饰,青缎长袍是署名给祖父的,玉饰是署名给他跟汉阳的孩子的,“娘娘还说什么了?”
小宫人摇头。
莫平奴回身看看宫门内,不太懂姐姐为什么要给他这些东西……
夕阳之中,莫蓉依旧站在远处,望着早已杳无人影的宫道。
封侯祖放缓脚步,看着这位贵妃娘娘,莫蓉回头,他赶快低头,垂眼,“娘娘千安。”
正欲离开之际,被莫蓉喊住——
“恭喜封大人高升。”
封侯祖错愕地抬头,皇上刚晋升他为廷尉,莫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错愕让莫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张延真的栽了。
封侯祖愣愣地看着这位莫贵妃悠然地转进内宫门,然后消失,这莫家人确实都是半张嘴,三颗头——这是外面人的评价。
张延栽了,也就是说卫家也要倒了,之后就要看大哥怎么跟王家纠缠了……
真痛快啊,他的胜局收的差不多了呢。
该她来给他锦上添花了……
三日后,莫平奴重返西北,张延被革职——
四月中旬,张延因贿赂朝臣之罪被关押,然后捅出了诸多是非来……卫罗也随之获罪,降为才人,搬至凉秋苑,一生圈禁……
奇怪的是被张延恶咬的太子、莫家都没事,甚至单卿也没事。
“哧——”火折擦燃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尤其突出。
王太妃张开双目,她喜欢黑,睡觉见不到光丝,所以夜晚睡觉时,寝宫里不许亮灯,“半夏——”沙哑中带着些不悦的哼哼。
帐子外无人答应。
“半夏——”
依旧是无人答应。
并且伴随着灯光越来越亮。
“呼——”一声,王太妃掀开床帐,哪里还有半夏的影子,有的只是明亮的内室。
起身,忽见右侧不远处有人影晃动,快速转过头去,却是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长及腰下的黑发散在身后,正拿着火折点亮桌上的灯烛……
王太妃哼一声,跟她玩这种虚招?以为吓得住她?
“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那白衣女子摇灭火折,转身,是莫蓉——
“你?”王太妃讶异不已。
“太妃娘娘好胆量啊,手里犯了这麽多条人命,这么多年来居然还能睡得这么好,真是令臣妾万分敬佩。”
王太妃上下打量她一番,继而冷哼,“怎么?你这是打算来替她们清算的吗?”
“当然不是,臣妾只是来给母妃您还几样东西,您送的礼物都太贵重了,臣妾实在是没那个福份消瘦。”
话毕,就见几名宫人抬进来两只大箱子,莫蓉手一挥,宫人纷纷退下。
“母妃不想看看臣妾还给您的数目对不对吗?”莫蓉伸手敲了敲木箱。
王太妃脸色黯然,没有理会莫蓉的注视,兀自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您觉着我都站在这儿了,还能有人会来吗?”
“你——居然敢禁我的寝宫!谁给你的胆子!”
莫蓉并不理她的质问,而是轻轻打开其中一只木箱,里面是这些年来,他们王家给莫家的“好处”,一一列的清晰,甚至还有一本记录的册子。
王太妃看见箱子里的东西后,忽而噤声,这小贱妇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随即,莫蓉又打开了另一只木箱,里面蜷了两个侍婢,都用黑纱捂嘴,且都处于昏睡状态,都是王太妃放进昭华宫的人。
两个侍婢之间的缝隙里还塞了几封信笺。莫蓉伸手,一一将信笺拿出来,摆到一旁的木几上,第一封,没署名,是给定北侯王冲的,要他克扣西北军的军备,给莫平奴制造压力。第二封,也没署名,是拉拢廷尉左监——封侯祖的,要他告发莫函中饱私囊,其中还答应一旦事成,将会助封侯祖坐上廷尉的位子。第三封到是署名了,信封上写得是一个名叫姬巫的人名,信中的意思是让他配一种闻而致死的毒药,是用来对付太子的,想以此来陷害莫蓉。太子是储君,也是莫家将来最大的敌人,就算当今陛下不会拿莫家怎么样,但是一旦太子登上君位,莫家将必然成为眼中钉。所以,他们用这招,最是省事,也最有说服力,尤其此时此刻,。第四封不是书信,是一贴膏药,莫蓉来京都后便有了骨痛,常用来贴在膝盖上止疼的,自从王莫两家渐生摩擦以来,她的药就被人换了,换成了眼前这种带毒性的东西。
“你摆这些东西,是想怎么样?诬赖我?”
“不,您是太妃,夺嫡之争,是您给了皇上一份助力,于恩于孝,他都不能怎么样您,即便王家这棵大树倾覆,您照样还会安然享乐,臣妾又怎么敢诬赖您,臣妾这是在给您找一个借口,来对付我。”捏起木几上几封信笺,在灯烛上点燃,半刻后,这些要命的东西便化成了灰烬……
王太妃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真得是看不明白这女人要干什么了。
“臣妾知道,您这些日子想尽了办法,想我万劫不复,可是您毒也下了,祸也嫁了,脏也栽了,却没有一样成功的,知道为什么吗?”
王太妃默不作声,就看她要说什么。
“因为皇上他自始至终都在防着你!”
“胡说!半夏——半夏——”几乎是怒吼般叫着一个叫“半夏”的侍女,她算得上王太妃最信任的女婢。
“半夏——”莫蓉对着门口,淡淡叫了一声。
一名身穿月白深衣的宫婢低头进来,冲两人各自福了福礼,这宫婢便是王太妃口中的那个“半夏”。
“半夏……”王太妃显得难以置信,她的人竟然出卖了她。
“太妃在臣妾的宫里安过多少人,臣妾几乎都数不清了,臣妾身单势薄,能送来服侍太妃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很不幸,却真让她看上了。
从拿他们王家第一笔钱财开始,她便送了这个叫半夏来
王太妃注视着那个半夏,视线之灼灼,让半夏忍不住低眼。
忽然,王氏抚掌大笑,“好,好。”瞅一眼莫蓉,“你也算聪明。”
没过多会儿,寝宫外灯火通明,十多名宫妃齐聚,神色略显张皇,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连皇上也来了。
她们得到的口信是王太妃让她们来见证什么人的罪证,而尉迟南得到的消息是太妃宫里有刺客。
尉迟南第一个跨进内殿,梁、单等人紧随其后。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两只大木箱,其次就是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这就是莫蓉要的,她要所有人见证她的罪证——她与王太妃的罪证,所有的钱财、贿赂,一笔一笔都有出处,都是她亲自收下的,与莫函没有丁点的关系,一切的罪过都由她来承担。
一切都是由她引起的,那么一切就要由她来承担。
尉迟南的拳头攥得很紧,因她这突如其来的自首。晾着她不理会,就是为了让她在整件事中能置身事外,她却偏偏要闯进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他这个一家之主,看他打算怎么办?
而他看着莫蓉——
王太妃呵呵大笑……
三岔口上,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有的人无奈,有的人气愤,有的人让人捉摸不透……
尉迟南攥住莫蓉的手拉了出去,恶狠狠的,这盘棋注定会是他赢,不能有差池,一点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