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 储君 二
又是一场惊变,这已经不是皇城第一次发生这种风波了,不管哪个明君、高祖,即便万邦来朝,天下一片清明,这内院风波依旧挡不住,堵不来,谁让他是帝王家,既享尽人世富贵,也必然受尽其中苦楚。
尉迟南正襟危坐于正位,左手的拇指轻轻搓着食指,只有李琛知晓他这个动作的涵义,这通常是他决定要杀人前的征兆。
怎么会反应如此激烈呢?
又怎么不会呢?连续两次,他尚未降临人世的骨肉都面临着被杀于腹中的威胁,第一次是为了争嫡位,这第二次呢?恐怕依旧与东宫的空虚有关吧?就当着他的面,在他的内庭里,这么大肆地灭杀他的骨肉,为的就是他的座位,他的江山,这帮子朝臣、后庭的狐党,如再不痛下杀手,杀一儆百,恐怕再过些日子就敢逼宫了!
“皇上洪福,龙胎保住了——”老太医抖索着弯身拱手,忙活了大半晚上,终于是把孩子保下来了,这真是上天眷顾啊,万一这孩子有什么不对,这恐怕不光是他的命能换得了的,看皇上这样子,八成是气得不轻啊。
殿内,赵又欣、卫罗等人都在,连王太妃也过来探望,一听胎儿保下了,众人皆抚胸,口中喃喃念着“大福”“大幸”。
尉迟南的表情却始终没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老太医思衬半下,做皇家御医,谨记一个要领——不可多说,不可乱说,“婕妤娘娘体虚血弱,胎位也不正,所以——”下面的话被尉迟南瞪了去,没敢再说下去。
李琛在君前待了这么多年,对于这样的场景自然是晓得如何应对,微微瞄了一眼尉迟南的脸色,随即上前扶了一把老太医,“宋太医,您慢着点。”袖子下,轻轻拍了拍老太医的胳膊——都是君前伺候的,他们俩也算得上同僚了,举手投足间的意思,也都是心知肚明的,李琛这点示意,宋太医自然清楚,这是在让他说实话,这个时候皇上想听的是实话,不是什么洪福齐天的空话。
“这——婕妤娘娘除却身子不大适合外,恐怕也有一些外因。”
这句话毕,殿内倏然清净。
尉迟南看了一眼宋太医,随即视线在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是吗?是什么外因,朕到还真想听听。”
“哦,启禀陛下,外因种种,恐怕一时难以查清,容小臣断明之后再禀君前。”
“好,朕就让你查,这次非要看看到底是谁一次次想要害朕的骨肉,李琛——”
“在。”
“你帮着宋太医一起查,查不出原因,不要来见朕!”
“是。”
尉迟南这番话也并不全是意气用事,内庭的这点事,只要不出大问题,他并不过度插手,毕竟自古以来,这些事就是没完没了,怎么管也管不住的,但是你不要触到他的底线,不管是谁,一旦你碰触到了皇家的血脉根源,那就是大事。
寝殿内,莫蓉虽精疲力竭,但依旧是清醒的,对于外面的对话也听得很清楚,她庆幸老天没有夺走她的孩子,但是从这之后,恐怕她的日子少不得要严防细查了,不过现下,她还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到底是谁想害她,她只想好好感觉一下胎动。
倚在宫墙边的时候,她一度感觉到腹中孩子似乎打算离开她,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也许只有做了母亲的女人才能明白。
外面安静了下来,尉迟南轻跨步进来,站到床前,两人互望着彼此,莫蓉倏然笑了,抚着小腹,笑得无声,“他(她)很坚强吧?”
尉迟南弯身坐到床边,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微微点头,“如果想见家人,让李琛去一趟东省。”有娘家的人在身边,总归是好一点。
摇头,“太远了。”再说她并不想让家人知道她的日子是这样的。
“难为你了。”他能理解她的处境,因为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或者说莫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被孤立的现实,都是他一手造就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建立起自己的天朝时,必须要有新兴的力量来平衡局势,而不巧,莫家正是他选中的新兴力量,他们要与他一起复兴盛世,为后世子孙铺设一条盛世大道,没有余地,怪只怪他们莫家的子孙太争气了。
“陛下,这件事就此了了吧……”她刚才听到了,他要彻查,但眼下不是彻查的时机,他要重用她的兄长,他还答应把西北的兵权交给平奴,这个时候不适合得罪老士族们,即使是皇帝,也不得不为权势所迫,彻查的阻力何其大,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查的出来的?再说,查出来又怎样?他能一下子灭光那些老士族吗?“臣妾这不都没事了吗?”
“不行,这件事非杀一儆百不可。”居然威胁到了他的骨肉,这是不可饶恕的。
“可臣妾担心,这么彻查下来,恐怕皇储之争会越发激烈。”到时难保其他的皇子不会受到伤害。
尉迟南深深吸一口气,眼眸被宫灯照得灼灼闪亮,“那就结束这场争斗!”
莫蓉望着他的眼睛……
这麽说,他决定立储了?多么不容易的抉择啊。
也就在当夜,当莫蓉以为胎儿恢复了正常时,又一轮可怕的疼痛来临,此时尉迟南刚跨出崇华苑不到一丈的距离。
“到底怎么了?”尉迟南没来得及跨进内殿就被挡住了。
老太医也是今晚该遭这一劫,连着两次,都快被吓出毛病来了,“快——快找接生的来,怕是要生了——”
这可不是件小事,莫蓉受孕至今也不过就七个多月,如此早产,又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弄不好可就是人命关天啊。
接生的婆子怕,服侍的侍女也怕,更别说门外的尉迟南了。
即使已有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但这种状况还是头一次遇上。
“娘娘,您千万得撑住啊——”里屋女侍的安抚声更是让门外不知内情的人不知所措。
“娘娘——哎呀,娘娘昏过去了——”门帘倏得被掀开,因为皇上在,不敢轻易大小声,只得对着老太医招手。
“怎么了?”尉迟南这为人夫、为人父的自然最是紧张。
“许是娘娘白日里受的痛楚太多,这会儿没力气了,暂时昏了过去。”老太医也是急得一头汗,回过头还不得不应付这边的皇上,真是,他都快昏过去了。
尉迟南也很想进去,因为他听不到莫蓉的哭喊声,往常妃嫔们生孩子都是哭喊的,起码还能知道里面正常,这次到好,这女人不哭也不喊,更让人焦急。
一直折腾到了下半夜,忽而一位侍女掀帘子走出来,脸色有异。
尉迟南一蹙眉,那侍女吓得赶忙跪下,“陛下——”
原来孩子刚刚已经出生了,是个女婴,但是脸色青紫,也没有声音,接生的婆子狠心将孩子倒提过来拍了两掌,依旧没有动静——
尉迟南再也坐不住,长腿一伸便跨进了内室。
莫蓉已经精疲力竭,根本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产婆手上的婴孩,欲哭无泪,一见尉迟南进来,她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他,类似祈求的。
孩子刚出生,还没来得及清洗,身上脏兮兮的,因为不足月便出生,小的可怜,尉迟南从产婆手中接过了女儿,学产婆的做法,将女儿倒悬了起来,轻轻击打她的小屁股,过了好一会儿,孩子才有动静,从口中吐出了一些污秽,轻浅地“啊”了一声,随即小拳头便动了起来。
莫蓉这才放心地闭上眼,昏迷过去……
说也奇怪,这女娃儿除了那声轻浅的“啊”之外,再没有出过声,被清洗干净后,放在莫蓉的身边,也许是尉迟南的眼睛出了问题,他竟感觉女儿在笑,像她的母亲一样,安静的笑。
有的人生来就是特殊的,像尉迟西君,尽管她不是父亲第一个个孩子,更不是长女,但她这特殊的出生方式,以及那神奇而隐秘的笑容,注定了她的与众不同……